我与丞相共枕眠

第一章 前世来生

第一章 前世来生

“公主,相爷来啦。”宫女翠屏一路小跑,喘声在她耳边道。



宋嫣急忙抚弄发髻,禅禅衣襟,面飞红云眼若流波的对着周遭的宫娥问道:“如何?本公主可还中看?”那些子小宫娥皆低头恭谨回答道:“殿下如今要比那天边的仙女还要明艳几分呢。”



她向来清楚自己宫里的丫头都嘴甜如蜜,倒还是十足的被取悦到了。她本就生的艳若桃李,自己亦是对自身的容貌十分的自信,就是不知晓在那人的眼里,自己是不是依然足够魅力十足。



自打上次秋狩过后,她的脑海里便时不时浮出一道身着玄裳纵马飞驰的身影。她心知自己这是动了春心,可惜那人却是像根儿木头,木讷呆板,不论她明里暗里如何示好,他都一副只忠心为主的模样。



真是要气死个人了。



不远处有稳健的脚步声响起,宋嫣忽的紧张起来,手心里头攥了细密的汗,抬眼间,那人已进了大殿。



那人着一身雪白对襟阔袖长衫,内衬深色中衣,领口处还缀着腾云,只见他莞尔一笑拱手翩翩道:“臣徐亦洲,拜见公主。”俯首作揖这么平常普通的动作,亦是被他做的一派风流,看的她心头似是涌上了甜丝丝的蜜一般,羞得别开了脸。



她挥挥手,却不敢看他,“今日皇兄在本公主及笄礼上说的事,相爷您可知?”



他神色不改,“皇上已下旨府上。”



她倒是真不知道,皇兄的动作居然这么快。见他还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一时有些语塞,片刻才问道:“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殿下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春红,臣-并无不满。”



宋嫣跳下座椅,却停在离他两步之外的高台上,踌躇道:“只是无不满吗……”她可是对他一见倾心啊。



宋嫣的容貌自是京中一顶一的好,被世人誉以“皇家第一美”,况且打小她便是被人捧在手心疼爱,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亏,到头来却三番四次的在徐亦洲这里碰一鼻子灰,一来二去间,心却愈发沉浸,无法自拔。



“臣与殿下仅仅只是几面之缘,若是臣凭此便对殿下倾慕,岂不成了那肤浅之人?想必殿下也不屑于此吧?”



不,她喜欢,她就希望这样啊!



“大人言之有理,本公主的确十分鄙夷这种行为。”她说的面不红心不跳,一副十分正经端正的模样,看的翠屏不由肃然起敬,公主不愧是公主,果真是脸厚如墙啊。



话还没说上个几句,那人便打起了退堂鼓,恭谨道:“臣一介外臣,于情于理都不该来后宫中,殿下若是无事,臣--便退下了。”



宋嫣本来好到极点的心情立马就乌云隐蔽,连带着一张娇俏的面庞也带了愠色,实在不知该气恼他的不解风情,还是该怨愤自己的魅力低下。



“大人是还有事吗?你我既是有了婚约,又何必拘泥于这些小礼节呢?”



徐亦洲一脸不赞同的摇头否认,沉声道:“殿下万金之躯,更应该在意这些才是。民间自古以来便有婚前男女不得私下见面之说,故而,婚期未到之前,殿下都不该再见臣了。”



宋嫣虽说确实十分喜欢他,却也不是个没脸没皮一味倒贴之人,她听得出他话里话外的疏离推脱,于是也不愿再强留,叹着气准他离开了。



“翠屏你说,这桩亲事,是对还是错呢?”



望着自家主子愁绪满面的样子,翠屏婉声答道:“公主您莫要多想了,都说徐相爷为人清冷寡言,您若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甜言蜜语那才是怪诞呢!公主您性情活泼灵动,又生的一副天仙模样儿,待成亲之后,还怕相爷不动心么?”



宋嫣听见这甜话儿忍不住嗤笑一声,转而想起那人过分冷然的样子又长叹一气,淡声道:“但愿吧。”



殿外乌云万里,宫廊之中有不少宫人都小跑了起来,唯恐被那不知何时就瓢泼而来的大雨淋湿。她目光悠远的望着殿外,赭瓦红墙高高拱起,寻不见半丝人气儿,忽地就心头一沉,半晌喘不过气来。



这雨倒也及时,等到人群散尽便倾泻而下,倒苦了那将将探头出来汲取阳光雨露的几颗海棠,那是宋嫣前不久寻来种下的几株嫩苗子,不成想天公不作美,还未来得及成型便被大雨砸死在地底。



下午时分,雨后天晴,宋嫣急忙跑出去看,只见那几株嫩苗已垂垂息矣,不着生气,像是在诉说什么。



成亲后,徐亦洲对她果然大不相同,会常常带着她四处游玩,亦会为她描眉点唇。二人琴瑟和鸣,共挽鹿车,一时为世人所称颂。



这一日,宋嫣如往常一般在房中端坐,等着自家夫君归来好替他宽衣入浴,不想,等来的却是神色惊恐的贴身宫女翠屏。



“公主,你快逃,快逃!”她语气急湍,像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头,教她语不成声。



“怎么了?别急,你好好儿说话。”她伸手去扶。



“相爷他-”翠屏话头一哽,眼珠一翻,晕了过去。



“翠屏--”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她的夫君端着一盘白绫迈步进来。面容凝重不复往常的温和,进了门之后更是没有如从前一样执起她的手,她心头掠过不妙的预感。



“夫君......你这是?”她颤声道。



徐亦洲没有看她,眼睛瞥着地上的翠屏,”殿下该不想如她一般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摇摇头不作回答,只是将盘中的白绫执起,向她一步步走来,眼里淬着冰。她这才认真思量起几日前在长廊前无意间听到的几句闲言碎语,她们当时说什么外面变了天,她只当是丫鬟们在讨论天气,没往细了想。



如今看来--



“我二哥呢?”不知不觉间,声音里带着哭腔。



“公主还不明白吗?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大辛高阳皇帝了,新帝已经改年号为建元。”他静静停了半晌,饱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长叹一声,”殿下何苦再问,还是早些上路吧--”



他真是做戏的个中好手,瞒天过海,用一副忠心耿耿的忠臣模样,亲手将她们送入黄泉路。亏得她还天真的以为,他亦如自己,动了真情。



真是可笑之至。



她含泪嗤笑一声,伸手接过了那尺白绫,垂眼间,泪珠已融入那莹莹缎子,“徐亦洲,你好狠的心呐!把我和二哥耍得团团转,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儿啊?啊?”她声音凄厉无比,听的他眉头一皱。



手指优雅的一挥,几名家丁垂首进来,一前一后地将白绫挽上房梁。



细嫩的颈子挂上白缎之前,他转身不去看她。



她心如死灰,仿若最后一丝希望被彻底打碎,意识完全消退之前,她气若游丝:”徐亦洲,若有来生,你最好祈祷不要再遇见我,否则--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来生?徐亦洲从来不信什么来生前世之说,今生今世都没福分过完,何谈来生?他最后再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含着无尽的悲悯。她原是可以无忧无虑的活在金砖红墙之中好好的过完一生,偏她就嫁给了他,落得如此下场。怨谁?他么?不,他只是没有动情,倒不至于非要取她性命,怪就怪在她非要嫁给他,掺入相府,他要投奔新帝,怎么还能留她呢?



他不禁想起初次见她时,她身着玉色纱裙,腰间坠着烟蓝色软罗系成的蝴蝶结,袖口紧皱,绑着两根白缎带,裙摆如层云叠嶂,行走间飘飘若仙,一双杏眼亮的让人不敢直视,琼鼻樱唇,青丝如瀑,端的个人间绝色。



曾原初,心慕之,一见钟情定如是。



叹如今,得悲剧,一厢情愿生赴死。



可惜,可惜



春寒料峭,万物凋零,远远望去,那山头上光秃秃的一片,活像个绝顶老翁。长乐殿一片祥和安宁,宫人上下无不各安其职。小厨房里烟雾缭绕,正煮着宋嫣的伤寒药。



宋嫣手执玉壶在往杯里斟茶,小酌几口才偏头问道:”翠屏,再过几日就是皇后寿宴,你说--我该找个什么理由不去参加呢?”她这病一装就是大半月,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算了,可就是这伤寒再厉害,皇后寿宴,她这小姑子再怎么也没有理由不去参加。



那日她醒来脑子昏昏沉沉的,全身更是酸痛不已,恍惚间发现自己竟是躺在出嫁前她殿里的那张牙床上,她惊愕之余大宫女翠屏已拥了过来抱着她哭泣,“公主,您可算是醒了,奴婢都要被您给吓死了,下次您要是再要爬什么房梁树梢,我可真的要告诉皇上了。”



爬树?



宋嫣推开她的身子,勉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环视四周,发现竟真的是自己的闺房。可是不对啊,她明明已经死了,死在自己倾心爱慕的夫君亲手送过来的白绫下,那窒息痛苦的感觉,她永远也无法忘怀,她一定是死了的!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长乐殿里醒来?



脑子里霎时想起自己儿时曾看过的话本子里的细节,那上头有提到过有些人死前意识残留,瞬间变成了永恒,人就能够重生一次......



不过既然上天垂怜她,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就应该好好珍惜,绝不能再重蹈覆辙。于是,便有了她这段时间的足不出户装病不见客一出。



翠屏觉得自家主子这段时间有些奇怪,不免心生疑惑,”公主,您这段时间是怎么了?皇后寿宴,您作为长公主自然是出面的好哇。”



宋嫣摇摇头,不指望她能体会到自己的感受,她也知道自己这些时日的行为有些怪异,可是如果不这样,她实在是再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能规避前世自己的可怜遭遇了。她也不能莫名其妙的告诉别人她其实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她能预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吧......那样 别人一定都把她当疯子看待。



烦恼,不安,却又无能为力。



这是她此时此刻最深的感受。



‘’罢了罢了,”她扶额示意翠屏出去,“届时我会准时赴宴,你且替我准备一身能穿得出去又不压皇嫂风头的吉服吧。”反正到时候她自己再想办法溜出去就是了。



柔柔弱弱的月光与跳跃的烛光融成一片昏暗,隐隐绰绰时,朦朦胧胧间,走廊深处走来一道欣长身影,那人着一身素色长衫,腰间缀着一枚白玉,乌黑的长发束在嵌玉的银冠里,莹泽的银,透亮的玉,衬得那人愈加丰神俊朗,飘尘出逸,宛若谪仙人。



门前的小厮急忙迎了过去,俯首恭敬道:“相爷,方才恭亲王来过了。”



徐亦洲身后的心腹侍卫展涛挥手让他退下。



“大人,您真的要帮他么?”



“帮?”徐亦洲嗤笑,抬脚进了门,走到烛台前捻起火折子,展涛连忙上前执起蜡烛,“我不帮任何人,谁输谁赢,谁做这天下共主,于我而言也不过是那皇位换个人坐而已。”



展涛疑惑道:”那您为何要卖他这个人情呢?都说得人心者得天下,您替他牵起的这条线,无疑是将他推上了民心所向之处。”



他敛默,举起手中的火折子示意他看,”你看这火折子,没吹着之前,你可否看到有火?”展涛探头细瞧,连个火星子都没发现,于是他摇头否认。



“如今这恭亲王一党就如同这若隐若现的火苗,你仔细看不出,但你知道若是你吹口气,它定能燃起火。皇上又如何不知呢?”



“您的意思是......”



徐亦洲不作正面回答,只是眺望着窗外的一轮圆月,眼底有不明的情绪在涌动。



“无论这江山变不变,且静观其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