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顾倾城

第十六章 哭出来

这个城市的交通,还是一如既往的拥堵。窗外嘈杂喧嚣的脚步声,鸣笛声,买家与商贩的讨价还价声,灯红酒绿处人群的欢笑声……整个城市像是罩上了一层薄雾,步履匆匆间谁也看不真切。

落地灯的淡淡金辉照在柔白的床上,黑发柔软,眉眼俊美的男子靠在床边,撑着下巴一下又一下地点着头。

顾明月中途醒来,她独自坐在床上看着沉沉睡去的他,脖颈与手腕处的几道伤痕在白皙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的伤如同扎入心里的一根刺,表面上风轻云淡,一旦触碰就开始刺痛,按压下内心的悸动,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为顾西楼处理好她所见的伤口后,正犹豫着要不要解开他的外衫查看他背部的伤。

“明月,为什么救我?”一声沉悦略带沙哑的声音划过耳际。

微微一愣,“不知道。”

“为什么给我包扎伤口?”

“过意不去。”顿了顿,“你为我受伤,而我却毫发无损,我感到愧疚。”

“既然愧疚,那为什么擦药只擦到一半?”

“什么?”

顾西楼凝视着她,缓缓解开衣衫,肤色白皙,线条紧致的阔背窄腰逐渐显现,一副极为劲瘦好看的男性躯体就这么暴露在她眼前。

顾明月的眸子颤了颤,表面上依旧风轻云淡,背对着他拿起手边的药涂抹,“顾大公子倒是隐忍得很。”眼前那一道道淤青血痕杂乱无章,狰狞可怕地匍匐在他的背部,像是一幅惨遭万人荼毒的绝世名画。

闷哼了一声,顾西楼轻皱了一下眉。

顾明月心里一紧,“还有别处的伤?”

只听对方笑得蛊惑人心,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处,“对,这里,而且伤得不轻。”

心跳杂乱,她快速抽回手,擦药的力度报复性地加深了几分,“戏耍我,你很开心吗?”

“对,我很开心。”

“看我出丑,你很开心吗?”

“嗯,很开心。”顾西楼转身笑看着她的双眸,“在这世上除了你,好像没有什么让我开心的。”

顾明月冷着脸将他的脸掰了回去,对着他的伤痕处使力地戳了一下,站直了身。

没有预料中的不满,他笑意低沉地将她拉回,“明月,左右你也占了我的便宜,人心太险恶,你不如跟着我,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坏不到哪儿去。”

顾西楼平日里逢人笑面,不知道的以为他君子端方,却不想他却早已看透了一切,看得透这浮世红尘,也看得清自己内心所想所要,不动声色间让人措手不及。

顾明月没有回应,安安静静地替他擦好了药。

“铃铃铃......”来电铃声响起,她看向手机屏幕,想要走出房门接电话,却被顾西楼拦住了去路。

看了他一眼,她重新坐回床边,划开接听键,压低声音问:“这么晚打过来,有什么事吗?”

电话这头的云修露出一丝苦笑,把原本想要说的话憋回肚子里,只是轻声问道,“你睡了吗?外面雪下得很大,我想和你聊聊天。”

顾明月抬头看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迷了人眼。

今天,是顾明月父亲的生日。

半晌,她回复道,“我已经睡了。”

挂了电话,顾明月两眼盯着外面的大雪出了神。如果此时,打开她的心脏朝里面望去,会看见一个小小的顾明月,坐在心底里最柔软的角落,她抱着膝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现在的,两眼放空的自己。

没有人真正地走出悲伤,半年前的事就像是一道界线,往前一步是冰河,后退一步是炙火。

父亲离去的那一瞬间通常不会令她感到绝望,而真正会让她感到悲痛的是,打开冰箱的那半盒蛋糕,窗台上随风微曳的吊兰,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深夜里洗衣机传来的阵阵喧哗,还有,参与了你最快乐的时光,了解你一切过往人的问候。

生活不可能那么好,也不会太糟糕。她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一句话就可以泪流满脸,有时,也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走了很长的路。

所以,她感谢云修,让自己记得那份欢乐,但她再也做不到从前的那份亲密无间,因为,那份裹着糖和砒霜的回忆一旦深入,一旦揭开便是深渊。

很多崩溃其实都发生在安静里,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内心世界却已经崩塌粉碎,一地狼藉。这种感觉,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望着窗外,顾西楼望着她。外面是寒冬腊月,刺骨冰冷,室内温暖光明,暖意融融。

顾明月徐徐转回视线,平静陈述,“我的父亲是一名缉毒警察,我很为他感到骄傲。”

他缓缓握紧她的手。

“父亲常常说,以我的性子适合做一个记者,不必带摄影没有刻意的采访,只是去行走去找寻去倾听,然后去讲述去追寻,讲我遇见的人,将所有打动人心的故事,还有那些不为人知且不被相信的事实。”

“他说,如果事件当事人各执一词,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式编制谎言,那我务必要从蛛丝马迹中,尽可能大地还原事情原本面貌,就算身处舆论的中心,也要岿然不动,时刻做好精神战斗的准备。”

“他还说,见过太多糟糕的事情,反倒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人都会死,我们最终都会成长。”

“可还没等到我成长为他所期望的样子,他却一个人先走了。”

声音越来越微弱,带着哽咽,却又强忍着不肯露出任何脆弱与软肋。

他的嗓音低沉回转,将她揽入怀中,“明月,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你,凭什么......”

稍稍使力,将她的头放置在自己的肩膀,“我不看你,发泄出来。”

话音刚落,“嘀嗒,嘀嗒嘀嗒。”

一滴,两滴三滴,泪水决堤,润湿一方床单,这半年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的顾明月,此刻却哭得像一个孩子。

顾西楼安静地抱着她,心里那一直以来灰扑扑的灯,此刻就好像突然被拉了闸,温柔地亮起,不是电光火石般的夺目耀眼,却有着生生不息的暖煦。

电话的那一端,云修静静地站在窗台前。

“二弟,你为什么不和明月说清楚呢?”

双眸低敛,“她都知道。”

云毅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手吧。”

两个人的关系中,有一个主动,另一个被呵护。但是你知道,有一天她要走,你还有机会把她抓回来,而你要走,那么你决定的那一天,就是所有故事的结局。

“我不想就此结束,我不是一定要她回来,来我身边,我只是希望她想我,来找我,没事也会思念我,跟我讲她每天遇到的人,遇到的事。”

外面大雪纷纷,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不是人群中随意的两个人,而是他云修和她顾明月。

高二有一次放学,也是这样的天气,他们遇到一个算命先生,顾明月觉着新奇,便让那位白胡须老先生给他算了一卦。

“这位公子面相贵气不已,俊朗非凡,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必将高位厚禄,富贵荣华,只是......”

顾明月笑嘻嘻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情路,有些坎坷。”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修,你居然还有情路。”

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他问,“何谓情路坎坷?”

那人透过不反光的墨镜望着自己,摸了摸长长的白须,“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