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贰臣

第3章虽死之日

册封大典不日便举行,只不过是册封一个王罢了,却动用了举国之力。人人都道皇帝偏心,将最大的梁州给了这位不到十六的皇子,还举行了如此盛大的册封典礼,这本就是不符礼仪的。

“你说这位四皇子什么来头啊?怎么从未听过?”

傅云横听见身后有人问道,听声音这是那位新晋的状元郎,年龄不大,倒是胆子却是大得很,百官不敢问的,他倒是先问了出来,倒底是沈家的人,都是这样直肠子。

正说着便见容怀恕身着一身红衣自众人面前缓缓而来。

那身红衣衬得那人气色更甚以前,阳光打在脸上,映进了少年的眸子里,看上去带了些柔和,整个人正好沐浴在了光辉里,像是带着雪山的沉寂,又染了些尘世的喧嚣,眉目好看得不像话。

一时间沉寂了朝中,容怀恕倒是没觉得什么,只是低垂着眼,任由容乐扶着往前走。

“他是不是……看不见?”那位状元郎又说道。

众人这才发现容怀恕的双眼没有多大神采,黯淡无光。

傅云横只觉得自己心上一梗——还不够,这个人应该是让人望尘莫及,神明般的存在,而不是在这儿只是册封一个梁王的头衔,就被人说三道四。

他要堵上所有人对他心中神明的非议,换以不可置疑的威严。

许是眼睛看不大清,容怀恕的听力十分异于常人,自然听见了这番话,只是多年磨出来的淡然让他心上未起波动。

这眼睛是在代朝当质子时生了一场大病落下的病根,原本也能治愈,但他那时只是一个不被重视的质子,又有什么资格去求太医治自己。于是这眼疾便一直跟着自己,从十四岁,跟到了现如今。

“沈将军还未回来吗?”有人问道。

那位新晋的状元郎听后悄声说道:“嘘,这可是梁王的册封仪式。”

沈将军沈枯,镇压南部欲族,欲族……是他母后的王族。当年母后已薨,为何欲族并未讨要说法,而像是置若未闻?

容怀恕低垂着的眼中闪过几分探究——或许……母后及兄长的死,比他想得还要来得复杂。

册封典礼说长倒也不长,只是两盏茶的时间便已完毕,按照钺朝新建律令,新册封的王要在宫中带上几日方可回自己的封地,一来是为防止王侯急躁,去了封地便发展势力;二来也是为新封的王侯恭贺一番。

容怀恕是最后一位授予封地的臣子,故而也是最后一位回封地的王侯。

“好在我的这双眼坏了,否则那些人的送宴集我是非去不可了。”送走今日最后前来送拜帖的人后,容怀恕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烫着金边的拜帖随意地扔给容乐。

“这……”容乐看着手中的拜帖犹豫道:“殿下,我们不去参加宴会真的好吗?”

容怀恕冷笑一声,转过身看着容乐:“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盯着我。”他声音一顿,叹了一口气说道:“容乐你记住,越是平庸的人,才越会让人放下戒心。虽死之日,犹生之年这种生活不就是他们最想要却得不到的吗?”

看了看后者懵懂的眼神,容怀恕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们得不到的,我便是装,也要装给他们看。”

外使府

这儿处在京城最繁华处,但里面却是冷清得吓人,来来往往不过四五个人在忙碌,除此之外便不见任何喧杂。

只是偏院的槐树一角,此刻显得格外吵闹。

傅敛面无表情地看着树上趴窝着的猫,那猫浑身雪白,只有四爪是黑色,毛色顺滑,看上去漂亮极了。

“这猫一向是谁看管着?”傅敛皱了皱眉冷声问道。

京都谁人不知傅外使傅云横宠爱他家那只养了四年的猫,就连吃食都是上好的,平日里根本不会拿出去给外人看。

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应道:“大人,是奴婢。”

今日她隔着笼子喂完猫后明明关好了笼子,可这猫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找了好久还未找到后她只能去找傅云横的贴身侍卫。

傅敛并未回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猫是大人当年出使代朝时那位送给他的猫,大人宝贵得不得了,恨不得日日抱在怀里。

“怎么?今日外使府的人都这样闲了?”

一声带着些戏谑的声音在内院门口响起,傅敛不用回头便知道是宫中最为嚣张跋扈的长公主容长烟。

他转过身,果然看见那位公主脸上是明艳的好看,一身劲装倒像是要去围猎一般。

“长公主。”傅敛见自家主子不在,便回道:“今日外使并不在家,若是您有事寻他,属下一定转告。”

像是被人戳破了心思,容长烟脸上飞过一抹红,随后开口道:“谁要找他?本公主不过是来找……”她顿了顿一时语塞,看到树上的那只猫后眼前一亮,指着它说道:“找它的!”

听到这话,傅敛脸上并没有什么表现,只是心中想:您忘了上次被这猫抓得头破血流了吗?

原来这猫性子古怪,除了自己的主人,见了谁都要挠上一爪子,眼前这位只是摸了摸那只猫的背,便被那猫追着挠得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故此傅云横有时会将它关在笼子里,派专人看管,看上去是为了给长公主一个交代,实际上只是给了这猫一个固定的居所而已。

容长烟自然想到这一点,恶狠狠地说道:“废话少说,本公主命令你把这猫抓来,这次我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小畜生。”

“长公主要教训谁?”傅云横面上带着笑,一派温文尔雅,可眼中却藏着些旁人窥不见的冷意。

容长烟却丝毫未曾察觉到这一点,反而一脸兴奋地往上凑了凑:“你今日怎地回府这样晚?”

傅云横往后不动声色地退了退,随后看向树上的猫,那猫像是察觉到自己主人回来了,趴伏在树上一直叫唤。

看着这猫,傅云横眼中划过几分笑意,想到了前些日子躺在塌上的人。

“臣只是赴了一趟宴罢了。”傅云横状似疑惑地看了一眼容长烟说道:“公主竟不知,今日是江景回外西部的日子吗?”

江景的母亲是静妃的妹妹,二人的关系一向十分要好。也因此,江家当年盛极一时,然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静妃突然去世,江家一落千丈,静妃膝下一女,因着这份恩宠被现皇后收到宫中养育。

静妃的女儿,便是这位长公主容长烟。

容长烟一愣,随后眼中划过几分不自在,可嘴里仍旧是不饶人:“本公主当然知道,不就是一个将军吗?有什么了不起?”女孩突然抬起头看向傅云横,眸中的光辉几乎比太阳还要炽热:“本公主日后也会保家卫国的!”

傅云横皱了皱眉,看着这个不过十八的公主,眼里的冷意几乎化为实质:“臣希望公主日后也当记得这话,而不是只为了反驳臣方才的话,做出的诋毁将兵的胡诌之言。”

容长烟一时接不上话,她见到的傅云横一向是温和的,像是没什么脾气一般,可眼前这人眼中分明带着些戾气,像是初春的寒冰一般,不可融化。

“本公主自然会实现刚才的诺言。”容长烟结结巴巴地说出这话后,像是想起什么,硬生生地转移着话题:“你见过那个新来宫中的皇子了?不知道走了什么运,才得来这样的富贵。”

似乎是越说越起劲,容长烟一时口中没了遮拦:“连是不是皇室血脉都不知晓,父王竟是这样草率,将西部梁州赠予他。”

傅云横眯了眯眼,后退两步对着容长烟弯了弯腰,看上去谦恭得很:“公主往后还是少来臣的府上为好。”

他背对着众人,面前只有容长烟,于是抬起头,眼中有着不加修饰的恶意:“于您来说,有利而无弊,对臣而言也可保全臣的一条贱命。”

容长烟听着他满是自贬的话语,又瞧见对方眼中的厌恶,不禁愣了愣神,随后眼眶开始泛红着说道:“谁稀罕来你这破地儿!”

说完竟是跑了出去,饶是她转身够快,可傅敛何其视力,还是看见了她眼角落下的泪。

心中忍不住惊叹:他家主子真的敢于直面生活,气公主一气一个强。

傅云横转过身随意地瞥了一眼傅敛:“既然看见了,就给我咽在肚子里。”随后看向树上,那猫见主人回来了,当即便从树上跳了下来,傅云横抱在怀里紧了紧。

果然,他听不得旁人说他半分不好,傅云横低头看了看那猫,随后嘴角轻微上扬——来日方长,那些被碾碎在时光里的记忆终会复现,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终究只是一捧黄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