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贰臣

第8章怀璧其罪

言清不敢挣扎,任由脑后传来的微微刺痛感,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地攥紧:“奴才,奴才……”

感受到脑后一松,言清忙低下头,藏去眼中几分的狠意。

“言清,你从小便在沈家长大,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沈若江盯着他的眼神突然幽暗起来,随后用一只手抬起对方的下巴:“你很聪明,两年便已取得言平的信任,但是近来我发现……”

沈若江凑近了些,死死地盯着言清说道:“太子对你的感情,似乎超出了应有的范围。”

面前的人蓦地睁大了眼,从嘴里磕磕绊绊地说出一句:“奴才从未忘记,奴才是沈家的人。”

“不。”沈若江松开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言清:“你是太子的人。”顿了顿他又说道:“二少爷近来时常跟我念叨你。”

提及二少爷,言清的眼前一亮,随后有些急切地问道:“二少爷他,他还好吗?”

沈若江嗤笑一声,脸上带着几分嘲讽说道:“他?他自然很好,平步青云。”说完便打开了房门,临走前看了一眼言清说道:“言清,你知道的,你不听话,自然会有人替你领罚。”

满意地看到身后的人身体一哆嗦,沈若江便离开了原地,只是他走得太快,没看到后面的人眼中划过的一抹杀意。

梁王府

容怀恕懒懒地坐在藤椅上,初春的太阳不算太大,晒在身上正好暖洋洋的,那只猫也蜷在他的怀里,一下一下摇着自己的尾巴。

“外面打打杀杀的,你倒是十分悠闲。”容怀恕好笑地盯着怀中的猫说道。

那猫叫了几声后突然抬起头看着后院门口,容怀恕看过去,却因为眼疾看不太清,只能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不甚清楚的眼睛看向来人,待看清后才笑道:“你去见过皇上了?”

那人倒也不客气,坐在旁边的藤椅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后说道:“你也是个胆子大的,敢和镇北侯合作。”

容怀恕轻笑,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猫的后背:“怎么?只许皇叔花天酒地,不许我初露锋芒?”随后他看向对方,捕捉到一抹蓝之后摇了摇头:“您穿衣真是千年如一日。”

容敬墨把茶杯一放,拿起手中的扇子就往自己面前的人头上打去,后者稍稍偏头便躲过去。

“你近来是越发不尊重我这个皇叔了啊。”容敬墨见没打着也不气恼,顺带摸了一把容怀恕怀里的猫:“你这猫不错,借我玩两天?”

冷哼一声,容怀恕接着他的话说道:“当年看上我的画,如今又看上猫,您的爱好也真是千年如一日。”

容敬墨挑了挑眉,本是清风道骨的一张脸硬生生带了几分不正经:“当年我要知道你是我侄子,直接抢就算了,还花钱买下来,最后还被你狠狠地坑了一笔。”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咬牙切齿,容怀恕突然想起第一次碰见自己的皇叔时,后者那时候可没现在这样有生气。

旁人说容怀恕两年未曾回过京都,其实不然。

当年去了梁州后,过了一年容怀恕便回了京都一趟,随后一路向东行,到了东部扬州,那是同梁州全然不同的一个地方——一眼望去,扬州尽是桃花,看得人迷了眼,让人忍不住想该是怎样的人才能带着如此雅趣。

容怀恕到扬州来,只是为了寻一味药引,却不想看见了画人像的,那副画上竟是先太子容长恩,想了想他花重金买下了那副画,当时那人还以为那画中人便是容怀恕,笑着说自己以为如此俊俏的儿郎只存在在画里,这画还是自己的父亲留下来的。

路过岭南王府时便遇见了容敬墨,后者正搬着个藤椅坐在岭南王府,一双眼睛耷拉下去看起来快要睡着一样。

他突然想起人人口传岭南亲王容敬墨逍遥自在,来去潇洒,只是在他看来,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子迟暮之年的死气,那副无所谓的躯壳下是一副早就死亡的魂魄。

可就在他路过的时候,那人突然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随后他便看见人人口传中逍遥自在的岭南王红了眼,甚至连手中的扇子都顾不得便往这边狂奔过来,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是便被狠狠抱住,手里的画也被撞开。

容怀恕听见他口里一直在念叨“长恩”。

长恩,长恩浩荡。

先太子容括,字长恩。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并非先太子,您认错人了。”

容敬墨听到这话后像是清醒了片刻,随后苦笑一声松开了手,随后开口说道:“抱歉,将你认成了故人。”随后后退几步,看见了地上散开的画,瞬间弯下腰捡起它放在嘴边吹了吹灰尘。

容怀恕分明看到,对方的眼中有藏不住的亮光。

“你这画,可否卖给我?”没等他说话,容敬墨又接着说道:“我不白要,我花钱,你出价便是。”像是怕他不答应,又咬了咬牙说道:“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只要我力所能及。”

容怀恕盯着对方看了半晌,随口报了个数字后便说道:“皇叔可莫忘了,将这些送到梁州梁王府。”

直到这时,容敬墨才反应过来,有些惊异地说道:“你是,容绝?”声音中带着些迟疑。

容怀恕一笑,随后对着容敬墨抱拳行礼:“西部梁王容怀恕,见过岭南亲王。”

他看见容敬墨笑了笑,随后后者眼中带了些苦意说道:“怪不得,怪不得这样像……”

一时间又恢复了世人口中的那副样子,随后容怀恕就见对方伸过手,自己肩上觉得一沉,他转过头,看见容敬墨一双笑眯眯的眼盯着自己:“既然是皇侄,那这钱……”

容怀恕好笑地开口:“怎么?皇叔要赖账?”

看着他这样,容敬墨便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认栽。

问清容怀恕来扬州的目的后,容敬墨倒是速度快,很快找到了那一味药,之后容敬墨便将扬州事宜交给了心腹,自己跟着容怀恕去了梁州。

“怎么?这猫不是你的?”

一声调笑话将容怀恕拉了回来,他偏了偏头看着容敬墨问道:“皇叔打算就这样下去吗?”

容敬墨伸在半空的手一僵,随后自然地绕了个弯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随后看上去带了些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然呢?还能起兵谋反不成?”

“您知道的,我说的是什么。”

容敬墨嘴角的笑慢慢消失,随后盯着容怀恕说道:“你还在查?”

点了点头,容怀恕低头闷声说道:“我不信他们的说法,既然他们越想掩埋真相,我就越要将他们挖出来公之于众。”他看向容敬墨,带了些狠意说道:“我总要对得起南部欲族的大地,和地下的亡灵冤魂。”

沉默了半晌,容敬墨无奈一笑,嗓子中带着些干涩:“我要是能查出来,长恩便不会到现在还背着徇私舞弊的脏水。”

他深吸一口冷气,觉得鼻子有些酸涩:“他们想让他死后还洗不清冤屈。”

容怀恕眼眸一沉,当年的事查起来毫无头绪,那些涉及的官员,甚至家丁仆人都被人抹杀干净,史书上只会记载这是皇子夺位而使然,二皇子容叙言被推上风口浪尖,自然那太子之位坐得不太安稳。

“皇叔,你会信皇兄畏罪自杀吗?”容敬墨盯着他又问道:“尸体下葬之前请的仵作是哪位,您看见尸体了吗?”

容敬墨闭上眼轻声说道:“不。容仇在长恩死后甚至未曾过问,我当时在东部扬州,有人故意阻塞我的消息,等我知道后……长恩已经,被建了衣冠冢。”

容怀恕看着他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是否趁机擦去了眼中的泪水。

“衣冠冢?”容怀恕皱眉,随后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何是衣冠冢?”

摇了摇头,容敬墨睁开眼看向同容长恩的脸有七成像的人:“怀恕,你可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容怀恕点头,怀中的猫突然跳下去,他叫来容乐把猫抱走。

见容乐走后,容敬墨才接着说道:“因为长恩的尸体在入殓的前天便消失了。”见容怀恕有些惊讶的神情后他苦笑:“谁也不知道去哪了,你要知道,那时候想杀他的,不止那些皇子,还有那些嫉妒他才能的大臣。”

他突然笑了一声,只是笑里带着讥讽:“他们就像腐烂的草,看上去毫无生气,实际上铲不尽烧不完,他们等他有了一个漏洞便一涌而上。”容敬墨说到这里眼中早已是寒冰一片:“可惜,他们没有找到,于是开始制造漏铜。”

“怀恕,长恩本没有罪,但是他错在以为可以靠自己的长恩浩荡感化所有人,他怀着的‘璧’,便是世人未曾有的大爱无疆。”容敬墨说完像是脱力了一般躺在藤椅上,只是眼角有些湿润:“他本该是,风光无霁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