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贰臣

第50章生死由命

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见到章业端时,容怀恕见他虽然面色苍白,可身上却是有着铮铮铁骨的傲气。

他听见对方开口道:“梁王殿下,并非是我多想,而是我的儿子,手里抓着你梁王府的令牌。”说着便掏出了一块蛟龙盘绕,上面端端正正地刻着“梁”字的木牌。

皱了皱眉,容怀恕看着那令牌看了好久后才缓缓说道:“不管章大人信或者不信,只是怀恕打保证,这令牌并非是梁王府的。”

本来自己在府中等待消息,可没想到章业端派人登门造访,说是请自己去辞远楼一趟,左右不过是问自己事情,于是他便来了,只是没想到对方拿出了这样的令牌。

他一笑,对着章业端伸出手,后者立刻明白,只是脸上露出几分犹豫,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递给了自己。

“大人请看。”容怀恕将木牌放到二者中间,指着上面的“梁”字说道:“虽然本王占西部梁州,可在豫州本王只是一个王爷,一切全凭圣上的旨意,私自是不敢刻这样具有谋反之意的字的。”

见章业端还是有着怀疑的神情,容怀恕一笑,随后解下自己的腰牌说道:“大人,你仔细看看,这两者有何不同。”

接过令牌,章业端细细看过去,发现上面刻的是“钺”字后噤了声,他知道大钺的令牌是由国主一统,随后发给各王各士。

“大人也应该知道钺朝每个等级的人令牌是刻着不同的字,比如将军的是“将”,卿大夫是“卿”,而王爷的却是代表王朝的“钺”字。”容怀恕说得直白,看着章业端说道:“若是大人不信,可以去找岭南亲王看看他的令牌,便知晓了。”

深吸一口气,章业端看着令牌说不出话,随后才交还给容怀恕令牌说道:“梁王,不是老夫不信你,而是……这些都不足以说明,您没有派人暗杀。”

容怀恕听后不怒反笑,看着他笑得开心:“那么,请章大人说说,您的儿子身上有什么价值,值得本王费劲去暗杀他?”

话糙理不糙,章业端自然明白这一点,可他还是坚持固执已见:“殿下,请您拿出证据。”

“证据?”容怀恕冷笑,站起身来看着章业端说道:“本王已然将话说到了这步田地,若章大人还是不信,便请继续调查。”

想了半晌后,章业端起身弯腰行礼:“恕老夫接受不了梁王殿下的解释,故而还是会彻查到底。”他站直了身子:“若是最后不是殿下所做,我自会去谢罪;若是殿下……”

他的眼中带了几分冷意:“殿下便莫怪老夫无情。”

挑了挑眉,容怀恕那张艳丽的脸上露出几分恶意的笑:“章大人,若不是本王所做,你这样污蔑皇家氏族,受的惩罚可要比旁人多得多。”

轻叹一口气,容怀恕接着说道:“本王不愿见到大人如此,便只好明说——大人若是想查,便去找找您儿子近来接触的人是何人,去了什么地方。”他微微垂下眼帘,掩去自己的神色:“而不是将本王约出来,只是空口说白话。”

章业端定定地看着他,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章礼,这件事你属实做错了。”

他转头看见他的老师缓缓走过来,下意识地低了低头,随后意识到后者的言中意,一时间愣在那里,好一会儿等前者站在自己面前才反应过来:“老师,您说的,什么意思?”

容怀恕见长孙雁邦来,心下突然一放松,于是也乖乖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长孙雁邦看向容怀恕:“梁王殿下近来可还安好?”

点了点头,容怀恕笑着说道:“劳烦先生挂心,除了偶尔的眼疾发作,一切都好。”他伸出手扶着长孙雁邦坐了下来。

长孙雁邦带来的人见状关住了门,如此屋内只有章业端时站着的,可他不敢说些什么,只能看着自己的老师稳稳地喝着茶。

“章礼,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七皇子是如何死的?”长孙雁邦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屋内,一时间容怀恕听得有些刺耳,只是前者说的这个话,实在让他好奇。

容仇那一辈的皇子,伤的伤死的死,活下来的只有容仇和容敬墨,而这两个人一个是最大的皇子,一个是最小的皇子。

章业端沉默了好一会儿,刚想说自己不知道,却在看到长孙雁邦的眼神后愣住,随后低下头挫败地说道:“回先生,七皇子的死为居家人谋杀。”

摇了摇头,长孙雁邦看着他说道:“你知道的,借刀杀人,居家只不过是一个替罪羔羊而已,杀了他肉身的人是三皇子,可让他活着没有希望的,是文官的笔杆。”

他的眼中露出几分恨意:“而你章家,便首当其冲。”他叹了口气,看着后者说道:“章礼,你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章业端才咬着牙,抬眼看他,眼中尽是不屈:“可,如今也没有证据,不是梁王杀的。”他突然红了眼眶:“先生,那可是,我的儿子啊……我只有一个儿子……”

长孙雁邦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儿子当年,不也是死在了那么些人的诬陷诟病中?”他掏出一张书信递给他:“你的儿子怕你,所以将这信交给了我。”

章业端听言瞪大了眼,颤着手接过那封信,拆开后只单单开头便让他湿了眼眶——他儿子从小便不爱习文,于是字写得歪歪扭扭,一般人很难模仿到他儿子的字。

容怀恕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于是凑过去小声问道:“先生怎么今日会来?”

看了他一眼,长孙雁邦低下眸子看着面前的茶杯说道:“梁王殿下身边从来不会缺贵人,老夫也当了几回了。”他抬起头,那双苍老的、仿佛能看清一切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容怀恕,带着些不为人知的愧意,终于开口说道:“便当做,是老夫为当年犯下的错赎罪吧。”

皱了皱眉,容怀恕想了想还是问道:“先生是,犯了什么罪?”需要用帮自己来赎罪?

“七皇子之死,老夫没有拦着,是老夫的错。”长孙雁邦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忍不住酸了眼眶,他急忙转过头说道:“总之,殿下请记得,老夫是来帮你的,况且那位镇北侯也多次恳求了,老夫欠着他一个人情,便也是顺道而为之。”

容怀恕老觉得哪儿好像有些不对劲,只是他压下自己的疑惑,正巧这时章业端像是看完了那封书信,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锦蓝色官袍落在地上,看上去像狼狈不堪。

他看见章业端看向自己,却半晌不说话,好一会儿后才缓缓说道:“如此,便是老夫,指认错人了?”

容怀恕见他眼睛通红,一看便是多日未曾睡过觉的人又受到了打击,像极了快要得眼疾的样子,于是叹了口气说道:“大人放心,怀恕不才却也想为大人尽上几分绵薄之意。”

沉默半晌,章业端微微垂下头说道:“殿下,你不怪我?”咬了咬牙,他再抬起头时已然眼眶湿润:“殿下,我,我的儿子死了,他身边只有这个,我实在是……没办法……”他的声音变得哽咽,明明四十有余的老臣,可此刻看上去却堪比垂垂危矣的老人。

容怀恕摇摇头说道:“大人也是受人蒙蔽,怀恕不怪大人。”

这时长孙雁邦开口:“章礼,上面写了什么?”

章业端听言再次垂下头看向手中的书信,眼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狠意:“我的儿子,死在了一个我信任的人手里,在死之前他已经预感到什么了。”他说着又忍不住哽咽起来,于是干脆不说话,待心情平复了之后才缓缓说道:“他死之前的几天不出门,连他的好友叫他也不出去,我那时候还在想他是不是知道好好待在家里,不再出去闯祸了,可……”

容怀恕闻言,心下了然——那不是心静了,而是心已死,只是在等待肉身的死亡而已。

半晌后章业端才抬眼看他们说道:“此事便不用先生同梁王殿下烦心,我一人便足矣。”

容怀恕要说什么,却被长孙雁邦抢过了话头:“章礼,老夫知道手刃仇人可能很难,可你要知道,如今他人为刀刃,你为鱼肉,再坐以待毙,章家上下皆会因此而受劫难。”

点点头,章业端说道:“学生明白,谢先生指点。”说完便不再看他们一眼便出了门。

想了好一会儿,容怀恕还是忍不住问道:“章大人到底惹了什么人?”让人家这样追杀后者的儿子。

长孙雁邦眼中露出几分冷意,看着前方挂着的画,那画里是一个穿着白色盔甲的人射杀一只鹿,挂在这儿便显得有些肃杀之意。

“殿下,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他听见长孙雁邦这样说道,可没等他问原因,后者已然站起了身要往外走,于是他只好压住自己的疑惑,慢慢扶着后者出了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