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宋朝来

第20章 心有灵犀

夏日明媚的日光伴着鸟儿的啾啾鸣叫入了这最高学府的教室。

和暖的阳光打下一片金色的影子,映照着教室里众人的不同脸色。

白采薇站在那里尚在思考要怎么接着说,而她身边的李清沅却是焦急如焚,冲着好友死命的摇头,嘴型做了一个又一个却依旧没拦住人。

“自古以来,王朝更迭屡见不鲜,这当然与帝王关系匪浅,可中华治国,是自成一套体系的官僚治国……或者说,若是徽宗有为,或许能拦住金人片刻,但是这一场祸事是历史进程发展到此处的结果,不是靠着一个人就能避免的……”

“古有中兴之治!无一不是帝王勤勉的结果,你这话没有道理!”坐在后排的人早已忍不住了,驳了白采薇一句,还不忘接了一句道:“刚刚得知赵白两家交好,怎么?你们这史观也是在私下里商量好的?想要依附也要有个限度,可不是一味逢迎。”

白采薇皱了皱眉,有些讶异,还没张口问,就听站在最前面的赵明章道:“刚刚王先生已经说了,白小姐上课并未好好听讲,既然没有好好听讲,就算逢迎又凭借什么逢迎?更何况,这样的观点并不独姓赵,不谋而合才可知所言非虚。”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在赵明章身上,李清沅压低了声音对白采薇小声道:“你刚刚说的跟小赵少爷一样”

白采薇愣了神,只听那边又是吵了起来,一个说徽宗就是无能,就算宋之前已经积贫积弱,可亡国的终究是他宋徽宗!另一个则附和着,举出条条史料说徽宗有多么的大兴土木又进贡了多少的绝色佳人

仿佛这一时间,教室里的男学生都与赵明章有了怨怼,而更多的怕是往日被赵家权势与赵明章天资打压太久的嫉愤,这话题俨然已经朝着列举徽宗的罪状去了,一条一条,史实分明。

没有想象中乱成一锅粥,学生们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说,有条不紊却又指向分明。王永观先生只是挥挥手,让白采薇先坐下,乐得看自己的得意门生被众人质询,也没有出声阻止。

看着赵明章被围在中间,却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那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不知到底是为了众人对徽宗罪状的细数,还是什么别的,俨然已是布满了寒霜,又带着不可为人说的委屈。困兽犹斗,就像是一只还没长大的小兽失了父母的庇佑,在这铁笼子里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为世人合流。

白采薇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了许久,看着那往日君子兰一般的人物,此时竟有些被欺负的可怜兮兮的意味,一时之间竟涌上了心疼。

“诸位。”在一人坐下,另一人还没站起来的时候,白采薇竟一反常态先站起了身,看着众人道:“就算徽宗失德,也只是一朝无德,不该把大宋的百年国祚之失都归在一个人身上,这样未免有失史家公允。宋之亡,早在宋太祖定天下的时候就埋下了伏笔,为着唐败于节度使的亡国之因,赵匡胤设置诸多官职相互牵制,再加上重用文官,军队繁杂,这样一大笔的公俸军费,三冗是在一代又一代之中成了败国之由。”

又有人想说话反驳,还没开口,就听白采薇接着道:“若真的要追究这靖康之变,源头要上述到唐,又要从唐追到隋,追到两晋南北朝,直到追到上古。”

“我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有此般见识。”王永观先生在白采薇说完,生怕话语权又被其他学生劫走,眼疾手快的抢了一句。虽然学生早已争红了眼,可听到老师开口,还是尊师重道的齐齐闭了嘴,先让先生说完,只听那海宁官话又在教室响起,“我刚刚听明章叫你白小姐,这位应当是京城商会会长白老爷子的嫡长孙女吧?”

白采薇蓦地被点了家世,只得点了点头,就听王永观先生又道:“我可记得当初京中的一桩关于赵太傅和白老爷子的轶事,若是此事做真,那二位也算是……颇有渊源。如今你愿意为了相同的史观,为赵家的一辩,看来这女子无才也并非是德,朝廷允许女子入学当真明智。”

“关于靖康之变的缘由,你们各有看法,再吵两天也未必有结果。”王先生顿了顿,看向了赵明章,又道:“秦始皇焚书坑儒,是觉得儒生以古非今。今日我却有一问,便是靖康之变与今日时局。明章,你说说怎么看?”

刚刚还犹如被困雏兽的赵明章,此时又是脊背挺直,如松如柏,那被衣袖掩住的手握成了拳,良久才慢慢松开,道:“国之兴盛或是灭亡,从来都不是帝王一人之事。若是民族不能强盛,就算皇帝清明也无济于事,若是民族强盛,就算没了皇帝也能使华夏崛起……”

白采薇似是不明白赵明章所言,低下头又将这句话嚼了一遍,心中却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教室里的学生更是要把屋顶掀翻了一样讨论了起来。

就连王永观先生都难得的皱了眉头,在勉力使众人安静了下来之后,那海宁官话却不知为何带上了掩不住的沧桑与悲怆,他道:“若是世道已经到了这一步……”

“一家一姓与这万千民众相比,确不足惜,可……”

王先生两次想说什么,却都没有接着说下去,半晌,才长叹一口气,点了点白采薇和赵明章,道:“中华民族不能亡,中华精神不能亡,中华历史不能亡。你二人在此事上观点相同,不妨一同做一篇文章,就有关于靖康之变与当下时局……”

带着心中的颤颤,白采薇出教室的时候还呆愣着,脑中关于这句话延伸出了无限可能,满肚子的话却是不能说也不知道对谁说。

若能相知,若能早些相知。

当为知己。

就如这天上明星,白日里不可见,只有到了泼墨的夜晚,才可见其闪烁。

早就听管家说自家最宝贝的孙女儿,自下课便是这样的魂不守舍,白老爷子还以为是早上白采蘩闹那一出,终究连累了白采薇成为笑柄。

桌上是早就备好的杏仁酪,白老爷子向着白采薇推了推,开口道:“白采蘩已经让我关起来了,赵家那边也说,定会顾全白家的面子。京城里如今风言风语,过不了几日就又会风平浪静了。她虽然做下这样不体面的事,可终究也是你妹妹。”

“嗯。”白采薇端起那碗杏仁酪,吃了一口又放下了,勉强自满心的思绪中抽出一分,对老爷子道:“也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当日我与祝连亭在门前说话,闹了那么一出,您转眼间便宣布了联姻之事。采蘩……怕是觉得这是条捷径。”

“胡闹。”老爷子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又道:“我听今日的急报说,他在南边开了那几枪之后,暴乱被压下去不少,应是扫个尾就要回京了。”

白采薇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何故发笑?”

“祝连亭……告诉我眼前的贵族狂欢是商纣的酒池肉林,还告诉我要一心救国为国死不足惜……我……曾在我心中的那个英雄少年郎,却拿枪口对准了平民……”白采薇靠在躺椅上,仰头看着天边明月,又接着道:“我以为的那软弱无能、懦弱昏庸的赵明章……如今竟似是一棵君子兰,替我背了骂名,又站在那里,对着所有人,说着一家一姓,说若是民族强盛,就算没了皇帝也能使华夏崛起。阿爷……仅仅是他二人,我已经犯了糊涂,可这民族这华夏,当强盛当崛起”

“自古以来,以皇帝的是非为是非。可这一家一姓就当真比得过万民吗?”

“他说的对,万民强盛才有民族强盛,民族强盛才有华夏崛起”

“你给我住嘴!”白老爷子怒不可遏,那花白的辫子不知何时已经甩到了胸前,指着白采薇道:“皇宫里尚有万乘之尊,他赵明章没了父兄管教,你白采薇的祖父父亲都还活着呢。此言一出,我且先不论对错,被有心人拿住便是天大的、掉脑袋的把柄,他赵家有一拼之力保住赵明章,白家不行!”

白老爷子只觉得自赵家回到京城,自己家里的祸事便一天也没有断过,莫不是赵琰那老家伙真的还魂来折腾他了。

那花白的胡子抖了又抖,白采薇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抿着唇小声道:“阿爷……我知道错了,再也不说了。”

白老爷子的气稍稍顺了顺,看着孙女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那苍老的声音叹了又叹,将声音缓了下来,对白采薇道:“祝家的不久就回来了,赵家虽然富贵权势皆在手,可是如今握着军队的也自有一席之地……你……”

老爷子嗫嚅了半天,不知道从何开口,半晌豁出一张老脸,对白采薇小声道:“你若当真喜欢赵家那个,就该离他远一点。若是祝家发难,也够他喝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