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卿相

第12章北上(下)

从正厅往偏院,不过几步的距离,有了这小孩儿领路,竟然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他嘴里念叨不停的给沈淮安介绍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说到兴起的时候还要去扑花上的蝴蝶,沈淮安找了树荫处坐下打盹儿,那小孩儿自顾自的在花园玩了起来,完全忘了父亲要他领客人回去小憩的事情。

等他玩够了,沈淮安已经小睡片刻醒了过来,他冲那孩子挥了挥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儿道:“张赫。”

沈淮安自觉比他大不了几岁,干脆伸出手直接道:“我叫沈淮安。”

张赫接过沈淮安伸过来的手,用力握了握,等把手撒开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手上沾满了的青草汁液,他赶紧把手背到了身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面前这位公子就是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好像自己的脏手要弄脏他似的。

沈淮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手的草绿色,又抬头看了一眼张赫,张赫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他轻笑了一声,拉过他背在身后的手:“走,跟我去洗手,你要是在我家里敢拿你这手碰我三哥一下,他一定把他打的哇哇乱哭。”

张赫见他不恼,笑嘻嘻的跟着他往房间里走,边走边道:“你三哥真吓人。”

沈淮安笑道:“是啊,真吓人。”

沈淮安就这么在张严家住了下来,住下的缘由可真让他哭笑不得。

张严的几个孩子都是正在读书的年纪,但他家里的孩子像是和读书没有缘分,调皮捣蛋的性格把私塾先生气晕了好几回。私塾里别的孩子家长恳请张严和他夫人把孩子带回家去,自己不学不要打扰别人,张夫人一边道歉,一边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把孩子领回家之后狠狠地教育了一顿,然后自己亲自上阵教他们识字。孩子们怕母亲,但学习情况并没有因为怕而变得更好,每天大眼瞪小眼的唉声叹气,正在这时,张严回来了,还带来了沈淮安。

有一回,张夫人偶然间发现沈淮安博古通今学富五车,无论问他什么他都能答上来,四境之内就没有能难得住他的问题。张夫人大惊之下详细询问了沈淮安,她问的也很简单,就指着桌上摆的那本书问:“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沈淮安回想了片刻,仔细扒拉了一下脑子的残存的记忆,然后道:“记不太清了,四岁还是五岁。”

张夫人顿时觉得晴天霹雳,她十五岁的儿子可是到现在都没学明白,人家沈淮安四五岁的时候就学了,先不说学的怎么样,光是这启蒙教育就做的好。张夫人是个爽快之人,她又问了问沈淮安的老师等等,这一回答,张夫人怎么都不让他走了。

沈淮安的老师——苏衍,文渊阁的上一任阁首,同时也是两朝帝师。

天下读书人都爱混个名头,可文渊阁苏衍的名头比体仁阁傅霈行的名头要低了不知道多少。他们只知道傅霈行,却很少有人知道苏衍。原因是苏衍年事已高,早就辞官回乡找了个僻静山水处隐居去了,再加上他为帝师时深藏于宫中,从不闻达于世,当今皇上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是有意要封住所有和他有关的事——沈淮安曾探听到皇上李熠召集先帝在时的史官修改了史册,竟然将所有和苏衍有关的史料记载全都抹去了。

所以,沈淮安以为天下已经无人再知晓苏衍,他也就坦荡的说出了恩师的名讳,可没想到津喙口竟然还有女子知道朝中之事,甚至连苏衍都认得,沈淮安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这座宅第了。

沈淮安不动声色,看着张夫人,道:“你认得我恩师?”

张夫人郑重地点点头,反问了一句:“你真是苏衍的学生?”

沈淮安没有动作,张夫人手一拍桌子,非常激动地上前来握住了沈淮安的手:“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苏子的学生,他不是已经避世隐居了吗,沈公子年龄尚小,怎么和他结下了这段缘分?”

沈淮安没有回答,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只道:“碰巧结下一段缘。”

张夫人见他不愿意说,也就不再强求,转而说出了自己和苏衍的事:“我阿姆先前是宫里的人,她曾经有幸伺候过先帝,也是在那时结识了苏衍。苏衍于她有救命之恩,后来我母亲出宫也得了苏衍的帮忙。我小时候就常听她说苏衍品行高洁,才冠天下,可他不爱收学生,从来只教皇家人,和先帝爷尤为情深。先帝走后,他还教过当今的皇上,只是二人好似不和,苏衍也就辞官离宫了。今日,你说你是苏衍的学生,要不是前几日考问过你,又见你颇承了他的风骨,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冒牌的了。”

沈淮安想不到自己的恩师和这位张夫人的母亲还有这么一段旧事,和张夫人一同感慨了一番,方告辞离去。

这一日,沈淮安带了张赫去津喙口城门打探消息,他本不想带他去,但这小崽子也不知怎么,黏他黏的厉害,他走到哪儿张赫便要跟到哪。沈淮安无奈,他不禁觉得自己幼时是多么乖巧听话,真是给家里省了不少麻烦。虽然无奈,可小崽子撅着嘴眨着眼睛装可怜时,他又狠不下心来,只能带他去。

张赫本就是个爱动的性子,沈淮安也没带过孩子,一来二去的,就把张赫弄丢了。沈淮安心道:“在家不是寸步离不了我吗,怎么一出门就离得了,由此可见,这小子黏着我就是为了让我带他出来玩儿。”

沈淮安在心里将张家小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暗自发誓下次无论他怎么求,也绝不带他出来。不过,沈淮安虽然丢了孩子,但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这津喙口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张家又颇有名气,谁还能将张家的孩子拐走了不成,拐走了还多一张嘴吃饭,那多划不来。因此,沈淮安悠闲地打了壶酒站到桥头等张赫过来找他。

一个时辰后,张赫果然过来找他了,但他手里还牵了一个娇俏美丽的姑娘,沈淮安看着那小姑娘的眉眼,总觉得这双眉眼好像在哪儿见过,很是漂亮。还没等他想出来个一二,张赫便走到了他跟前,沈淮安低头看了他一眼,真是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