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失的相片

第3章

坐1个小时的公交车,又坐17个小时的高铁,再坐1个小时的小巴士,到了一个小县城。

在县城的汽车站,继续坐了1个小时的小巴士,我们在一个较大的岔路口下了车。岔路口停止三五辆摩托车。

一个40多岁的男子看着我们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迎了上来。朱婧简单的讨价还价后,我们坐上了这个男子的摩托车。

摩托车在弯曲狭窄的山间公路上骑行了20分钟,我们在一个小路口下了车。然后步行爬坡了20分钟,终于到了朱婧的老家。

舟车劳顿很快就被亲戚朋友的热情赶走,让我觉得不虚此行。

朱婧爸爸以“过年酒”的名义请大家吃饭。来客主要是亲戚和邻居,足足有三桌人。

“过年酒”就是在过年前请亲戚朋友过来,一起庆祝新年。聊聊过去一年的收获,新一年的展望;聊聊家长里短,聊聊明年地里种什么;谁家儿女今年在哪里打工,哪里挣钱比较容易,明年又有什么打算等等。

不过今天的主题好像不一样,聊得最多是村东头的瘸腿胖姑娘出嫁了,而且还收到了25万彩礼。

一个人人都不看好的姑娘,腰圆屁股大,都以为嫁不出去的胖姑娘,居然还嫁得那么好!

衡量这个好的标准就是钱,很多很多的钱,足足有25万。

25万!让身处大山的大叔大婶们眼发金光。

这次酒席上还有一位特殊的客人,身着西装,打着一条红领带。

是朱婧爸爸的一个远房亲戚,朱婧也不认识。

经过朱婧爸爸的介绍,我得知这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叫颜叔,在藏区开了个养殖场,专门养殖娃娃鱼。

这种娃娃鱼养殖场对水质要求很高,必须是纯净无污染;对温度也比较敏感,必须要保持在4到25度。海拔高度必须在3000米至4000米之间。

经过三年的考察,颜叔最终选址在偏僻的藏区。

出于对颜叔的尊敬和对我的照顾,酒席上安排我和颜叔坐在一起。

颜叔的西装有些皱,显然是很久没有熨烫过;领带上也有很多污点,看上去不像什么大老板,反而让我想起地铁站的流浪汉。或许这位大老板低调不讲究,是我多想了吧。

我对颜叔的反感,没有影响七大姑八大姨对颜叔的热情。一会儿三姑帮颜叔加饭,一会儿二婶又帮忙夹肉。

颜叔碗里的饭刚吃了一个小坑,五婶又趁其不注意,加了满满的一勺。使劲咽下一块肥肉,又一块肥肉被夹到了碗里。

刚吞了口饭,颜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里没吞完的饭也咳了出来。

原来是吃到气管里,呛着了。

颜叔连忙从口袋了掏纸巾,准备擦掉嘴的饭粒。一张相片也从口袋掉落在地上。

我顺手捡起,准备还给颜叔,我看了一下,相片上居然是朱婧。

拍摄风格和朱婧那套艺术照是一样的!是朱婧寄给她老爸的那张!

颜叔的手略微抖了一下,接过相片,揣回皱巴巴的西装口袋里。

晚饭后,所有亲戚邻居都走了,朱婧爸爸主持召开家庭会议。

朱婧爸爸威严地坐在上方。

弟弟一手拿着大棒棒糖,一手挽着朱婧坐在左侧。

我坐在右侧。

朱婧抢先发言:

“我和程煜准备在上海开一家模特公司,从小开始做起,慢慢做大。模特和摄影师都有了,年过了我们就开始着手……”

啥啥啥,这是哪一出?从来就没跟我提过。一个人就计划好了,还这么郑重其事地宣布。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朱婧发言,也打断了我的思绪。

朱婧爸爸没有理会朱婧的计划,而是转移话题:

“小婧,你今年25岁了吧……你看村东头的那胖姑娘……”

接下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接下来重点讲了村东头的胖姑娘,重点强调彩礼25万。

朱婧爸爸转向我,说:

“程煜啊,我们这边都讲彩礼的。”

“爸!谁说的?你看村西头的王海燕就没要彩礼。男方给了都没收。”

“不要彩礼!不收!你弟弟怎么办?结婚的钱哪里来?没有钱谁被嫁给一个傻子?不结婚哪来儿子?香火怎么传下去?我死了谁来照顾他?”

这次朱婧爸爸倒没有咳嗽,一口气连珠炮般爆出来。

“你这是卖女儿换孙子!”

“这个家我做主!轮不到你来吼我。”

两父女吵了起来,小铲被吓哭了,棒棒糖也丢在了地上。

“我的婚姻我做主!”

“你要翻天?”

朱婧爸爸气的不行,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地咳嗽起来。

朱婧虽然也在气头上,但还是过去拍拍老爸背心,帮老爸顺顺气。

“村东头胖姑娘的彩礼是25万,你长得比她标致得多,还是大学生。彩礼至少要30万。咔,咔——就30万。一分也不能少!”

朱婧爸爸突然转头看着我,没有直视我眼睛,盯着我胸前的相机说:

“程煜,30万啊。你回去准备准备,彩礼到了马上结婚。程煜啊,我……们这边都讲彩礼的。”

朱婧爸爸说到“我”字的时候,低下了头,讲到“彩礼”的时候又抬头坚定地看着我。

第一次见朱婧爸爸,第一次经历家庭会议,腼腆且紧张的我没注意到朱婧爸爸语气的变化,更没有察觉到朱婧爸爸的用意。

“叔叔,我还没准备……”

“30万,一分都不能少!马上结婚!”

朱婧爸爸又一阵猛烈的咳嗽,并没有给我再说话的机会。

家庭会议就在这猛烈的咳嗽声和蛮横的态度中结束。

我被安排的任务就是马上凑齐彩礼,马上结婚。

哪有这种事,30万,抢钱啊?马上结婚,逼婚啊?

……

这种气氛已经不适合在这里过年了,朱婧送我去车站。

20分钟的山路,朱婧在身后一句话没说,也没有力战色狼的气势,如泄了气的球。

到了岔路口,要上摩托车了,我看朱婧已是泪流满面。

为了朱婧,我还是愿意出彩礼钱。

“我会凑齐彩礼的。”

我说这话已经降了好几个音调,仿佛只有我自己才听得到。

我不敢确定朱婧有没有听到,在车上又用微信发了一遍:

“我会凑齐彩礼的。”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