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一开会就这样，不是要求加人，就是要求加钱，要不，这个老板让你们当当……”
不出所料，周一的例行总结会上，老板发了脾气。
如果不是想到明天发工资，我硬憋着转了个小角度，要不然我翻出去的白眼，定要在老板的胖脸上Q弹几个来回。
老板你有种你就让我当当，看我不把你……
眼瞅着老板环顾四周的眼光渐渐迫近，就要在角落的我这里闭环，一激灵。
算了，会也快散了，为了阻止老板起开掉我的心思，等下赶紧加班去吧。
毕竟，明天还有四千几大洋等着我去领呢。
开完会，已近6点，我快步回了储运部办公室。
已经完成当天任务的一些兄弟回来了，正在休息室聊天打趣。
见我进来，一组组长朱刚喵了我一眼，笑道：“哟，马部，看你这马步虚浮，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又挨老板训了？”
“去你的。”我也是没好气。
“实话告诉兄弟们，这次加钱，可能暂时没有希望，加人嘛，要看人事部招不招得到了。”
旁边刘宽接过话：“想得到，真要加钱，倒出乎意料了，现在的老板，唉……”
我叹口气：“先这样吧，这么重的工作任务，我会继续争取。6点了，兄弟们抓紧去吃个饭，晚上还有个新系列上样，要辛苦下。”
2
我叫马建国，也就是这个马步虚浮的马部。
其实马部中间，还有个“副”字。
中国人嘛，你懂的，称呼时这个副字一般是不说的。
平时大家都马部马部的叫着，要不是每月从财务那里领的工资条提醒我，我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我这里是一个家居公司，也就是一个大型家具卖场。
以前一直干仓库主管，挺悠闲的，后被老大调过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排单，也是悲催。
谁料才干半年，老大和前面销售部老大闹了点矛盾，大吵了一架。
销售部老大有老板撑腰，毕竟，老板开口闭口都是一切以销售为中心，销售为王。
我们老大被老板训了一顿，屁股都不拍，走了。
我也不知道老大咋想的，这么高的工资，咋就不朝毛爷爷看呢？
后来我和兄弟们分析了一下，老大是个直性人。
财在一个娘们儿裙下，还说得过去。
财在一个娘们儿的嘴下，憋屈。
一旁有个兄弟嘟噜了一句：“横竖上下两张嘴，有什么区别？就不能忍忍？”
朱组长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个单身娃知道个啥？区别差大发了，感觉不一样……”
老大走的第二天，老板把我叫了去他办公室。
屁股还没坐稳，老板发了话。
“你们部长走了，工作还得继续，准备提你为副部长，你有什么意见可以说说。”
害，这老板说的，我是该有意见，还是该没意见呢？
有没有意见，还不得看你老板的表现？
怎么说老板就是老板呢，人精儿似的，仿佛看穿我思我想，大手一挥：“就这样，工资给你加三百，好好干。”
我一惊，我知道我们部门的架构，提我做副部长，干的是部长整个的活儿。
想起老大的工资，这个副字就值三百块？
老板瞟我一眼，手再挥：“这样，干得好，马上转正，还有意见吗？”
行，这饼挺圆。
我走出老板办公室，内心忐忑，毕竟咋一接手，实在没底。
好在平时和兄弟们处得不错，兄弟们也挺支持，还算顺利地干了下来。
草草吃完晚饭，休息了二十分钟，兄弟们也基本上回来齐了。
下午的时候，我就通知了仓库照单备好货，赶在晚饭前已拉来了现场。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干。
偌大的商场，除了新品那一格，只零星开了几盏过道灯，此起彼伏的手钻声，在这一片空旷寂寥中，分外清晰。
安装了个七七八八，正要打电话，就见业务部经理吴仁手捏着一张图纸，晃晃悠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吴经理平时也是一起玩得好的，他和另一个业务经理李民一人管着一个楼层。
近了，见得他脸耳通红，我一拳擂了过去。
“靠，又到哪里鬼混了，满脸酒气？”
吴仁也是毫不客气，回擂了一下。
“靠，我一单身狗，又没女朋友，就不兴我去喝点小闷酒？”
刘宽在一旁笑：“吴经理，营业部不是有几个漂亮小姐姐对你有意思吗？怎么还没有搞定？”
吴仁叹口气：“刘宽你小子也别笑我，不是听说你追那个谁吗？你怎么没搞定？”
刘宽一顿：“我哪比得上你堂堂大经理，我们娶不起呀。谈什么都谈得好好的，谈到彩礼就嗝屁。”
“你也知道？”吴仁一翻醉眼：“好像老板给我发钱比你多好多似的，在房子、彩礼面前算个毛，你以为我不想？”
唉，我们这部门吧，大多是大龄未婚青年，包括我自己，愁死人。
吴经理也是，三十几的人了，虽万花丛中过，也没个正经女朋友。
我们这活儿，说没技术吧，又有点，说重吧，除了扛包爬六、七楼层累死人，其它还好。起码比建筑工地上轻松点儿，至少不用风吹日晒。
当然，正因为轻松点儿，收入就少一截。
眼看着单身狗们汪个不停，我忙打住。
“行了，吴经理，装得差不多了，你赶紧指挥兄弟们把商品摆放到位，我去打点宵夜，马上10点了，我们明天的任务还很紧。”
出门就是大街，老板娘还是那个老板娘。
见我走近，老板娘麻利扔下手中活计，笑着迎上来。
“马部，这么晚了还在加班？真辛苦啦。”
“还好，还好。”我打着哈哈：“老板娘，老规矩，15份炒粉加15支青岛，要快。”
“好的，你先坐一下喝杯茶，我马上安排。”
我叫住转身欲走的老板娘：“老主顾了，足实点，多下点儿料。”
“你个没良心的。”老板娘回头笑骂：
“哪次没有给你们多加两个鸡蛋？哪次没有给你们抹了零头？”
和一个帮忙的伙计拎着宵夜回到商场，吴经理已经带着兄弟们摆好场，正扒拉着包装垃圾。
我忙招呼大家：“兄弟们，我已经和清洁阿姨说好了，她们明天一早会提前上班来收拾，纸皮就当她们加班费了。大家就别忙活，过来吃点东西，抓紧休息。”
朱刚一手端着炒粉，一手拿着啤酒，凑过来嬉笑：
“哎呀马部，咋好意思又让你破费？”
“去你的。”我举起酒和他碰了一下，猛灌一口：“你这成心不叫的副字还能请兄弟们吃两顿炒粉。你真不好意思，下次你来？”
“我来也行，下次你等我哈。”
众人皆笑。
3
“建国。”
门随声开。
一张天天见却时时想的秀脸映入眼帘。
“翠儿。”我惊喜地起身，接过柳翠递过来的送货单，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在工作呢。”柳翠脸微红了起来，扫了眼四周，见没人，才紧紧回握。
“这是明天需要送货的两单，晚上一起吃饭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好，我求之不得，有什么要紧事儿吗？翠儿。”
边说边凑上去，想搞个偷袭，柳翠一笑，躲开了。
“我们也快两年了，我告诉了我妈，她说会抽空过来看看。”
“好啊，我到时候好好表现，好好招待一下咱妈怎么样？”
“好是好。”柳翠微低了下头：“可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在她刚低下来的眼光中，觉出了一丝担忧。
只是不等我答话，“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我和柳翠赶紧松开了手。
推门进来的，是办公室文员小李。
看了一眼柳翠，笑道：“是不是打扰你们恩爱小两口了？没办法，老板叫你去他办公室。”
“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好像在发火，要你马上去。”
我望着柳翠，恋恋不舍：“有事晚上说吧，一起吃饭。”
“行。”柳翠温柔一推我：“你赶紧去吧，晚上见。”
进了办公室，老板一张胖脸拉得跟驴似的，正听着营业部老大说着什么。
见我进来，“啪”的一声，把一张单拍在桌子上。
“有单不送，我要你们干嘛？客人都被你们得罪完了，还做个屁的生意。”
我一瞅，明白了怎么回事。
就在柳翠刚进来之前，有个导购员拿了张单上来，说顾客今天翻了黄历，是好日子，现买了非得马上送，还非得要样板。
我给导购员说明了情况，并保证明早第一单就送这个顾客的。
导购员下去估计搞不定顾客，反映到了她们老大那里。
这好，营业部老大马上反映到老板这里来了。
“老板，你也不看看到了什么时间，马上5点了，人、车全部都排了出去，可以肯定的是下班都回不来，我没办法安排呀。”我也是无奈。
“这我不管，你必须想办法。”老板的手又拍在了桌子上。
“老板，理论上讲，我们部门人、车是有限的，而营业部一天开的单可以无限，肯定有冲突的时候，该给顾客的解释工作，营业部还是该……”
“马部。”营业部老大打断了我，瞄了一眼老板，说：“我们部门在前面辛辛苦苦开了个不小的单，如果因为你们部门导致退货，我们很难做的。况且如果顾客传出去说我们服务不力，影响的可是公司脸面。”
老板的脸更长了，看向我，大手一挥，不容置疑。
“这单货你们能送也得送，不能送也得送，你们部门的事情，部门自己解决。”
“行，马上安排。”
我想想前老大，压下心中烦躁。
“老板，上两次会议就提议并通过了的，现在生意好任务重，让人事部赶紧招人，您得催催。”
“招不来人我有什么办法？”老板一脸不耐：“这难道还是我的责任？我不想招人？”
嗯，说得对，造成现今这种普遍现象，还真不是你一个两个老板的责任。
我抓起单，转身出了办公室。
边走边给仓库主管打了个电话，让他安排仓库的两个搬运工人火速带包装物料过来帮我打包样板商品。
想了想顾客家附近的安装小组，接着电话打给了司机小张。
“小张，你那边怎么样？”
“马部，我们正在最后一家卸货，有什么事吗？”
“今天碰到一个看黄历买家具的难缠顾客，非要送，你卸完货马上回来拉这一单。”
“卧槽，还有这种怪事？都什么年代了，既是好日子，他就不能早点？”
“唉，别说了，说起来气人，磨磨蹭蹭，东砍西砍，快下班了才成交，还非得送。现在老板压下来，不送不行。”
“好吧，我马上回来。”
我赶紧叮嘱：“给朱组长说一下，麻烦兄弟们辛苦辛苦，今晚加班会比较晚，我也一起去帮手。”
打完包装上完车，就是7点过了。
晚饭也顾不上吃，先安排两个搬运工人下班，马上和小张出发。
在上一家接了朱刚他们，火急火燎地往顾客家赶。
到了顾客家，大门紧闭，顾客却不在。
电话打过去，顾客一嘴不耐烦：“我走的时候跟你们营业经理交代过，我是看过时辰的，8点38分准时开工，我现在在外面吃饭，你们等会儿。”
草，忍不住想骂人。
好在人多，还算快。
紧赶慢赶安装完，替顾客收拾好纸皮垃圾，出来，又是10点了。
想起下午柳翠说的话，掏出手机打了过去。
“翠儿，不好意思，刚忙完，本来一起吃饭的，又放你鸽子了，下次补哈。”
“我知道这事，没关系的，你忙，要注意身体，嗯？”柳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遵命。”
“就你贫。”
“行了，马部，我们这些单身狗还在旁边呢。”
朱刚走过来，故意大声。
“你们这狗粮又不管饱，我们晚饭还没吃啊。”
兄弟们大笑。
那边柳翠倒害羞了：“不说了，你们快去吃饭吧。”
不等我回答，就挂了电话。
找了个小店，点了几个家常菜，边吃边聊。
“你说公司早就发了招聘信息，人事部怎么就招不来人呢？”朱组长一脸疑惑。
“这还不明白？咱们这活儿又脏又累。钱又不多，现在还有谁想干这个？”
“也不全对，毕竟像我们这样招不到人的公司、工厂多着呢。”
我放下酒杯，接过话头：
“据我观察，比我们年纪大的人能吃苦，却看不上我们的收入，他们宁愿干脆去更辛苦的建筑工地也不愿干我们这活儿。”
“比我们年纪小的现在的年轻人，不是说他们吃不了苦，而是他们不愿意吃苦，就更看不上我们这活儿了。”
“对，对。”司机小张在旁边附和：“你看现在的年轻人宁愿送快递，跑外卖也不愿进公司、工厂，想招人，难哟。”
“为什么会这样？”朱刚依然一张疑惑脸：“马部，有没有可能，我们这茬人没了，是不是这活就没有人干了？”
“这倒未必。”我笑了：“这等深奥的问题不是你我升斗小民该考虑且能考虑得明白的，你就喝你的酒吧，少说酒话。”
“朱组长就是瞎bb。”刘宽也笑了：“老朱你干脆说我们几个是超人，没了我们，老板明天就要关门大吉。”
都笑。
因为兄弟们天天在一起互怼惯了，朱刚也不以为意，灌了一大口酒，跟着笑：“那怎么办？老板加多点钱还怕招不到人？”
“同样未必。”我接过继续道：
“如果你愿意，老板倒是可能愿意。”
“问题是新进的员工比老员工工资高，你造反不？你部门的工资比别部门高，别的部门干不干？到社会层面，你这个行业工资高，别的行业要不要跟风？”
“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儿，所以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并不是光加点钱就行的。”
“就问你，你打了那么久的工了，你心中对工作有什么期待？”
“有什么期待，我说了算么？”朱刚眼珠子转了转。
“首先肯定要有合适的报酬，但你现在给我一两万，我也不接，烫手，咱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其次，给予足够的尊重，一定的自由时间，我看就差不多了。”
嗯，同是打工狗一枚，我表示同意，紧接着又追问一句。
“你现在觉得都满意吗？”
“这……”朱刚晃着酒杯，良久开口：“好像都不怎么样啊。”
“对，我说这问题复杂就在于此。”
我大尾巴装狼，自圆自说：
“作为局中人，实在都争取不来，那退而求其次，加点钱可能就行了，但作为新人入局，他们肯定要全面争取。现在的年轻人，你们懂的，大不了，躺平呗，又不缺吃少穿的。所以，我们就别瞎讨论了，专家、领导多着呢，留给他们吧。”
“对，老朱早就该闭嘴了。”刘宽可能怼他组长怼上瘾了，继续怼：
“老朱，送你四个字，沉默是金。”
朱刚瞟了一眼刘宽，笑骂：“就你小子能，行，这四个字我接受了，你给我解释解释。”
刘宽打开手机，念：“即使闭上嘴看起来像个傻瓜，也比你开口让人确认你是傻瓜强多了。”
“哈，哈，哈……”
“一开会就这样，不是要求加人，就是要求加钱，要不，这个老板让你们当当……”
不出所料，周一的例行总结会上，老板发了脾气。
如果不是想到明天发工资，我硬憋着转了个小角度，要不然我翻出去的白眼，定要在老板的胖脸上Q弹几个来回。
老板你有种你就让我当当，看我不把你……
眼瞅着老板环顾四周的眼光渐渐迫近，就要在角落的我这里闭环，一激灵。
算了，会也快散了，为了阻止老板起开掉我的心思，等下赶紧加班去吧。
毕竟，明天还有四千几大洋等着我去领呢。
开完会，已近6点，我快步回了储运部办公室。
已经完成当天任务的一些兄弟回来了，正在休息室聊天打趣。
见我进来，一组组长朱刚喵了我一眼，笑道：“哟，马部，看你这马步虚浮，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又挨老板训了？”
“去你的。”我也是没好气。
“实话告诉兄弟们，这次加钱，可能暂时没有希望，加人嘛，要看人事部招不招得到了。”
旁边刘宽接过话：“想得到，真要加钱，倒出乎意料了，现在的老板，唉……”
我叹口气：“先这样吧，这么重的工作任务，我会继续争取。6点了，兄弟们抓紧去吃个饭，晚上还有个新系列上样，要辛苦下。”
2
我叫马建国，也就是这个马步虚浮的马部。
其实马部中间，还有个“副”字。
中国人嘛，你懂的，称呼时这个副字一般是不说的。
平时大家都马部马部的叫着，要不是每月从财务那里领的工资条提醒我，我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我这里是一个家居公司，也就是一个大型家具卖场。
以前一直干仓库主管，挺悠闲的，后被老大调过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排单，也是悲催。
谁料才干半年，老大和前面销售部老大闹了点矛盾，大吵了一架。
销售部老大有老板撑腰，毕竟，老板开口闭口都是一切以销售为中心，销售为王。
我们老大被老板训了一顿，屁股都不拍，走了。
我也不知道老大咋想的，这么高的工资，咋就不朝毛爷爷看呢？
后来我和兄弟们分析了一下，老大是个直性人。
财在一个娘们儿裙下，还说得过去。
财在一个娘们儿的嘴下，憋屈。
一旁有个兄弟嘟噜了一句：“横竖上下两张嘴，有什么区别？就不能忍忍？”
朱组长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个单身娃知道个啥？区别差大发了，感觉不一样……”
老大走的第二天，老板把我叫了去他办公室。
屁股还没坐稳，老板发了话。
“你们部长走了，工作还得继续，准备提你为副部长，你有什么意见可以说说。”
害，这老板说的，我是该有意见，还是该没意见呢？
有没有意见，还不得看你老板的表现？
怎么说老板就是老板呢，人精儿似的，仿佛看穿我思我想，大手一挥：“就这样，工资给你加三百，好好干。”
我一惊，我知道我们部门的架构，提我做副部长，干的是部长整个的活儿。
想起老大的工资，这个副字就值三百块？
老板瞟我一眼，手再挥：“这样，干得好，马上转正，还有意见吗？”
行，这饼挺圆。
我走出老板办公室，内心忐忑，毕竟咋一接手，实在没底。
好在平时和兄弟们处得不错，兄弟们也挺支持，还算顺利地干了下来。
草草吃完晚饭，休息了二十分钟，兄弟们也基本上回来齐了。
下午的时候，我就通知了仓库照单备好货，赶在晚饭前已拉来了现场。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干。
偌大的商场，除了新品那一格，只零星开了几盏过道灯，此起彼伏的手钻声，在这一片空旷寂寥中，分外清晰。
安装了个七七八八，正要打电话，就见业务部经理吴仁手捏着一张图纸，晃晃悠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吴经理平时也是一起玩得好的，他和另一个业务经理李民一人管着一个楼层。
近了，见得他脸耳通红，我一拳擂了过去。
“靠，又到哪里鬼混了，满脸酒气？”
吴仁也是毫不客气，回擂了一下。
“靠，我一单身狗，又没女朋友，就不兴我去喝点小闷酒？”
刘宽在一旁笑：“吴经理，营业部不是有几个漂亮小姐姐对你有意思吗？怎么还没有搞定？”
吴仁叹口气：“刘宽你小子也别笑我，不是听说你追那个谁吗？你怎么没搞定？”
刘宽一顿：“我哪比得上你堂堂大经理，我们娶不起呀。谈什么都谈得好好的，谈到彩礼就嗝屁。”
“你也知道？”吴仁一翻醉眼：“好像老板给我发钱比你多好多似的，在房子、彩礼面前算个毛，你以为我不想？”
唉，我们这部门吧，大多是大龄未婚青年，包括我自己，愁死人。
吴经理也是，三十几的人了，虽万花丛中过，也没个正经女朋友。
我们这活儿，说没技术吧，又有点，说重吧，除了扛包爬六、七楼层累死人，其它还好。起码比建筑工地上轻松点儿，至少不用风吹日晒。
当然，正因为轻松点儿，收入就少一截。
眼看着单身狗们汪个不停，我忙打住。
“行了，吴经理，装得差不多了，你赶紧指挥兄弟们把商品摆放到位，我去打点宵夜，马上10点了，我们明天的任务还很紧。”
出门就是大街，老板娘还是那个老板娘。
见我走近，老板娘麻利扔下手中活计，笑着迎上来。
“马部，这么晚了还在加班？真辛苦啦。”
“还好，还好。”我打着哈哈：“老板娘，老规矩，15份炒粉加15支青岛，要快。”
“好的，你先坐一下喝杯茶，我马上安排。”
我叫住转身欲走的老板娘：“老主顾了，足实点，多下点儿料。”
“你个没良心的。”老板娘回头笑骂：
“哪次没有给你们多加两个鸡蛋？哪次没有给你们抹了零头？”
和一个帮忙的伙计拎着宵夜回到商场，吴经理已经带着兄弟们摆好场，正扒拉着包装垃圾。
我忙招呼大家：“兄弟们，我已经和清洁阿姨说好了，她们明天一早会提前上班来收拾，纸皮就当她们加班费了。大家就别忙活，过来吃点东西，抓紧休息。”
朱刚一手端着炒粉，一手拿着啤酒，凑过来嬉笑：
“哎呀马部，咋好意思又让你破费？”
“去你的。”我举起酒和他碰了一下，猛灌一口：“你这成心不叫的副字还能请兄弟们吃两顿炒粉。你真不好意思，下次你来？”
“我来也行，下次你等我哈。”
众人皆笑。
3
“建国。”
门随声开。
一张天天见却时时想的秀脸映入眼帘。
“翠儿。”我惊喜地起身，接过柳翠递过来的送货单，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在工作呢。”柳翠脸微红了起来，扫了眼四周，见没人，才紧紧回握。
“这是明天需要送货的两单，晚上一起吃饭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好，我求之不得，有什么要紧事儿吗？翠儿。”
边说边凑上去，想搞个偷袭，柳翠一笑，躲开了。
“我们也快两年了，我告诉了我妈，她说会抽空过来看看。”
“好啊，我到时候好好表现，好好招待一下咱妈怎么样？”
“好是好。”柳翠微低了下头：“可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在她刚低下来的眼光中，觉出了一丝担忧。
只是不等我答话，“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我和柳翠赶紧松开了手。
推门进来的，是办公室文员小李。
看了一眼柳翠，笑道：“是不是打扰你们恩爱小两口了？没办法，老板叫你去他办公室。”
“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好像在发火，要你马上去。”
我望着柳翠，恋恋不舍：“有事晚上说吧，一起吃饭。”
“行。”柳翠温柔一推我：“你赶紧去吧，晚上见。”
进了办公室，老板一张胖脸拉得跟驴似的，正听着营业部老大说着什么。
见我进来，“啪”的一声，把一张单拍在桌子上。
“有单不送，我要你们干嘛？客人都被你们得罪完了，还做个屁的生意。”
我一瞅，明白了怎么回事。
就在柳翠刚进来之前，有个导购员拿了张单上来，说顾客今天翻了黄历，是好日子，现买了非得马上送，还非得要样板。
我给导购员说明了情况，并保证明早第一单就送这个顾客的。
导购员下去估计搞不定顾客，反映到了她们老大那里。
这好，营业部老大马上反映到老板这里来了。
“老板，你也不看看到了什么时间，马上5点了，人、车全部都排了出去，可以肯定的是下班都回不来，我没办法安排呀。”我也是无奈。
“这我不管，你必须想办法。”老板的手又拍在了桌子上。
“老板，理论上讲，我们部门人、车是有限的，而营业部一天开的单可以无限，肯定有冲突的时候，该给顾客的解释工作，营业部还是该……”
“马部。”营业部老大打断了我，瞄了一眼老板，说：“我们部门在前面辛辛苦苦开了个不小的单，如果因为你们部门导致退货，我们很难做的。况且如果顾客传出去说我们服务不力，影响的可是公司脸面。”
老板的脸更长了，看向我，大手一挥，不容置疑。
“这单货你们能送也得送，不能送也得送，你们部门的事情，部门自己解决。”
“行，马上安排。”
我想想前老大，压下心中烦躁。
“老板，上两次会议就提议并通过了的，现在生意好任务重，让人事部赶紧招人，您得催催。”
“招不来人我有什么办法？”老板一脸不耐：“这难道还是我的责任？我不想招人？”
嗯，说得对，造成现今这种普遍现象，还真不是你一个两个老板的责任。
我抓起单，转身出了办公室。
边走边给仓库主管打了个电话，让他安排仓库的两个搬运工人火速带包装物料过来帮我打包样板商品。
想了想顾客家附近的安装小组，接着电话打给了司机小张。
“小张，你那边怎么样？”
“马部，我们正在最后一家卸货，有什么事吗？”
“今天碰到一个看黄历买家具的难缠顾客，非要送，你卸完货马上回来拉这一单。”
“卧槽，还有这种怪事？都什么年代了，既是好日子，他就不能早点？”
“唉，别说了，说起来气人，磨磨蹭蹭，东砍西砍，快下班了才成交，还非得送。现在老板压下来，不送不行。”
“好吧，我马上回来。”
我赶紧叮嘱：“给朱组长说一下，麻烦兄弟们辛苦辛苦，今晚加班会比较晚，我也一起去帮手。”
打完包装上完车，就是7点过了。
晚饭也顾不上吃，先安排两个搬运工人下班，马上和小张出发。
在上一家接了朱刚他们，火急火燎地往顾客家赶。
到了顾客家，大门紧闭，顾客却不在。
电话打过去，顾客一嘴不耐烦：“我走的时候跟你们营业经理交代过，我是看过时辰的，8点38分准时开工，我现在在外面吃饭，你们等会儿。”
草，忍不住想骂人。
好在人多，还算快。
紧赶慢赶安装完，替顾客收拾好纸皮垃圾，出来，又是10点了。
想起下午柳翠说的话，掏出手机打了过去。
“翠儿，不好意思，刚忙完，本来一起吃饭的，又放你鸽子了，下次补哈。”
“我知道这事，没关系的，你忙，要注意身体，嗯？”柳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遵命。”
“就你贫。”
“行了，马部，我们这些单身狗还在旁边呢。”
朱刚走过来，故意大声。
“你们这狗粮又不管饱，我们晚饭还没吃啊。”
兄弟们大笑。
那边柳翠倒害羞了：“不说了，你们快去吃饭吧。”
不等我回答，就挂了电话。
找了个小店，点了几个家常菜，边吃边聊。
“你说公司早就发了招聘信息，人事部怎么就招不来人呢？”朱组长一脸疑惑。
“这还不明白？咱们这活儿又脏又累。钱又不多，现在还有谁想干这个？”
“也不全对，毕竟像我们这样招不到人的公司、工厂多着呢。”
我放下酒杯，接过话头：
“据我观察，比我们年纪大的人能吃苦，却看不上我们的收入，他们宁愿干脆去更辛苦的建筑工地也不愿干我们这活儿。”
“比我们年纪小的现在的年轻人，不是说他们吃不了苦，而是他们不愿意吃苦，就更看不上我们这活儿了。”
“对，对。”司机小张在旁边附和：“你看现在的年轻人宁愿送快递，跑外卖也不愿进公司、工厂，想招人，难哟。”
“为什么会这样？”朱刚依然一张疑惑脸：“马部，有没有可能，我们这茬人没了，是不是这活就没有人干了？”
“这倒未必。”我笑了：“这等深奥的问题不是你我升斗小民该考虑且能考虑得明白的，你就喝你的酒吧，少说酒话。”
“朱组长就是瞎bb。”刘宽也笑了：“老朱你干脆说我们几个是超人，没了我们，老板明天就要关门大吉。”
都笑。
因为兄弟们天天在一起互怼惯了，朱刚也不以为意，灌了一大口酒，跟着笑：“那怎么办？老板加多点钱还怕招不到人？”
“同样未必。”我接过继续道：
“如果你愿意，老板倒是可能愿意。”
“问题是新进的员工比老员工工资高，你造反不？你部门的工资比别部门高，别的部门干不干？到社会层面，你这个行业工资高，别的行业要不要跟风？”
“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儿，所以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并不是光加点钱就行的。”
“就问你，你打了那么久的工了，你心中对工作有什么期待？”
“有什么期待，我说了算么？”朱刚眼珠子转了转。
“首先肯定要有合适的报酬，但你现在给我一两万，我也不接，烫手，咱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其次，给予足够的尊重，一定的自由时间，我看就差不多了。”
嗯，同是打工狗一枚，我表示同意，紧接着又追问一句。
“你现在觉得都满意吗？”
“这……”朱刚晃着酒杯，良久开口：“好像都不怎么样啊。”
“对，我说这问题复杂就在于此。”
我大尾巴装狼，自圆自说：
“作为局中人，实在都争取不来，那退而求其次，加点钱可能就行了，但作为新人入局，他们肯定要全面争取。现在的年轻人，你们懂的，大不了，躺平呗，又不缺吃少穿的。所以，我们就别瞎讨论了，专家、领导多着呢，留给他们吧。”
“对，老朱早就该闭嘴了。”刘宽可能怼他组长怼上瘾了，继续怼：
“老朱，送你四个字，沉默是金。”
朱刚瞟了一眼刘宽，笑骂：“就你小子能，行，这四个字我接受了，你给我解释解释。”
刘宽打开手机，念：“即使闭上嘴看起来像个傻瓜，也比你开口让人确认你是傻瓜强多了。”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