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

第1章01

1.

这段时间,我总是频繁做梦,梦里一个身穿公主裙的姑娘面对我而站。

她的头发很长,海藻一般。

头上戴着白色的蝴蝶结装饰,摇摇欲坠。

尽管脸模糊不清,但周身却散发着强烈的戾气,好像要将我活生生吞了。

每当我尝试走近她,想要触碰她时,梦就醒了。

宛娘听见我的描述后满脸惊慌,她仔细打量我一番,说:【乖乖,你怕不是中邪了!】

前些日子村里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祭祀仪式,我这个外来人本着入乡随俗也跟着去凑了热闹。

我思索起来,大概也是那个时候,我开始梦见她。

宛娘见我恍惚,不由分说地拉上我的手,去看了个这里有名的神婆。

听说这位神婆神通广大,慕名而来的人皆络绎不绝,拜在她堂下的人更是只增不减,道场香火鼎盛。

神婆拿着我的生辰八字端详了半晌,一直沉默着,许久又眯起昏黄的眼珠,审视我的五官与掌纹,一弯细眉拧成了麻花。

见神婆的神情,我心中隐隐不安。

宛娘催促着:【神婆,我这妹子有事没事?】

【你这命格显示你是已死之人,命早该绝,何故苟延残喘于世?】

【你究竟,是人是鬼!】

神婆一声呵斥,吓得我胆战心惊,一旁方才还挨着我的宛娘,立马弹开了一段距离,惊恐地看着我。

【开什么玩笑,我当然是人!什么神婆,我就说不来,根本就是唬人的,我好好一个大活人却被说成鬼,太荒谬了!】

我十分气愤,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却被神婆喊住。

神婆端起小杯盏,不紧不慢嗦了一口,幽幽然说:

【姑娘,我只看命就事论事,绝不信口雌黄,你这命格玄妙,我算命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

【神婆,你要不再给瞧瞧?我这妹子日日与我在一起,咋能是鬼呢?大抵是前段时间那场祭祀闹得,染上脏东西了。】

宛娘一脸谄媚看着神婆,皱纹纵横的脸笑成了一朵骤开的雏菊。

神婆瞥了宛娘一眼并未言语,自顾自起身在燃得妖娆的香火前念叨片刻,而后取了杯水和香灰粉末递过来。

【你八字弱,阳气衰,易被鬼邪打扰,可从你进门我就没看到有脏东西在你身上。】

【我想问题还是出在你的命格上,老朽我道行不深给不了你什么指点,这杯驱邪灵水算我送你的。】

看着那杯浑浊的水,我犹豫片刻咬牙一饮而尽,刚咽下去,神婆的下一句话差点让我喷出来。

【权当喝个心理安慰吧!】

我转身挎着宛娘的胳膊迈出了门,心里并不觉得神婆的话可信。

走了老远,直到神婆的居所被山雾掩盖,宛娘忽然压低嗓音在我耳边说:

【小音啊,刚才神婆趁你不注意跟我说了句话。】

【她说你很可能是被人利用来借尸还魂,而那个人就是你的枕边人!】

2.

三年前,我因为一场火灾差点丧命。

是我的老公崔茗坚持不放弃,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一年,我才从深渊里苏醒过来,可对于过往,我的回忆就像断了片,没留下一丝痕迹。

从崔茗口中得知,我叫林音,是个孤儿。

十二岁那年在福利院崔茗就一眼看中了我,并资助我读书,教会我为人处世,直到我长大,为我亲手披上婚纱,步入婚姻的殿堂。

在那场火灾过后,我成为植物人的一年里,崔茗日日都活在挣扎与绝望之中,害怕我下一秒就会永远离开人世。

而我醒来后就得了头痛的毛病,看到一些场景与东西,头就像炸了一样剧痛。

崔茗告诉我,这是火灾后遗症,那些都只是痛苦的回忆。

但空白的缺口令我不断地产生不安,在一次自杀未遂后,崔茗放弃了城市的繁华绚烂,带我来到这座宁静的村子生活。

这里叫周庄,山清水秀,但村民抵制外来人口,为了顺利落地扎根,崔茗在这里开了一间诊疗所。

【音妹子,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沉浸在思绪中,被宛娘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醒。

只见她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我眼前,急切地说:【你千万不要多想,不要怀疑崔茗。在你没来周庄前,大抵是五年前了吧,周老二家幺女失足落水溺亡,听说穿得就是一件城里买来的公主裙!】

宛娘停下来大口喘息,片刻又接着说:

【因村子里规定,未出阁葬不了娘家也没有婆家,照例是要埋在荒山野岭的。】

【她爹不愿意,托了好多关系,还掏空了家底子才让闺女进了祠堂接受供奉。】

【音妹子,你说会不会是她缠上了你?】

听宛娘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

那日迷了路,确实在祠堂的偏处见着一口精致的香炉,想来就是那时候不小心染上了吧。

宛娘看我陷入沉思,狡黠一笑:【如何?我这信息算是帮了你个大忙吧?】

【哎,知道了又怎样呢?连神婆都束手无策,更何况是咱们手无缚鸡之力呢?】

不过,确定了枕边人对我无害,我这颗悬着的心也能放下来一些。

我叹了口气,坐到梳妆台前,铜镜中映着一张美貌的脸,冰肌玉骨明眸皓齿,难怪崔茗时常会盯着我的脸出神。

【哎,真是红颜薄命啊。】宛娘满目惋惜看着镜子里的我。

后来拗不过她,被硬拉着到半山腰一条溪流旁,她信誓旦旦地说那死去的周家女就是在这里出的事。

宛娘神叨叨地冲着四周拜了拜说:【以后咱们经常来这里烧烧纸钱,哄着她供着她,兴许她一高兴就放了你呢!】

我木讷地点点头。

溪流潺潺一路向下,汇成了不见底的湖,周边地势陡峭,罕无人际,冷风一吹我全身发抖。

看着宛娘认真的样子,我又不忍心拒绝她。

燃烧的纸灰随风而飘,在空中久久不愿下落,恍惚中我似乎看见那烟雾逐渐汇聚成为一张人脸。

3.

我带着一身纸灰回到家,崔茗已经下班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

餐桌上摆着已经烧好的鱼,其实我不爱吃鱼,可崔茗告诉我,我以前最爱吃鱼。

他对我时好时坏,忽冷忽热,有时候甚至让我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爱我。

就同此刻,崔茗小心翼翼将鱼刺挑出,把白嫩的鱼肉放进我的碗里,满心期待我的反馈。

可难忍的鱼腥味儿一碰到舌尖,我的味蕾便不受控制地抗拒,眉头忍不住皱在一块儿,这一切都被崔茗看在眼里。

【啪!】

下一秒,连碗带筷子都被他摔倒了地上,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总是这样变脸比翻书快。

我默默蹲下去收拾狼藉,一个不小心划伤了手指,霎时传来钻心的痛。

崔茗这个时候就像魂归了体,扑过来帮我包扎流血的手指,又轻轻擦掉我的眼泪,口中止不住地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我很爱他,所以容忍了他的不正常。

我上网查过,这也许是精神分裂症,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也不想那样,我应该理解他包容他,就像他在我昏迷时照顾我那样。

我努力撑起一个微笑说:【没事,我重新给你做一顿。】

说完我使劲吸了吸鼻子,将就要呼之欲出的眼泪憋回去。

来到厨房,我熟练地操作着葱姜蒜,刺激性的味道刚传出来,噬人的痒便顺着我的耳后向下蔓延,越挠越痒,荨麻疹是缠绕了我很多年的老病根了。

崔茗表现得很体贴,立马将药瓶拿出来,埋怨口吻却充满心疼的说:【又不按时吃药,总是让我着急担心。】

我接过药丸吞下,他眼里的温柔恢复如初,好似刚才的插曲不复存在。

这种动荡的日子,让我根本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加上近期来频繁做梦,我不禁联想到了神婆说的话,她怀疑我的枕边人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呢?借尸还魂?世上真有这种邪门的方法吗?

看着崔茗一如既往的疼惜我,我陷入了迷茫,或许真的如宛娘说所,只是碰惹上了周家妖女的亡气。

4.

然而接连烧了几天的纸,根本不奏效。

而我也习惯了每夜那姑娘都来我梦里,渐渐的,她的戾气都没有了,甚至让我觉得很熟悉很踏实,她好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我不怕她,不论她是人是鬼,只是那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无助与困苦,让我很想知道她的寻求,很想帮她。

只是我始终看不清她的脸,无法确定她究竟是不是周家幺女,也就无法帮她。

次日,我又和宛娘约好了一起去祭拜,刚到便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说家里有点急事不能来了,后面还叮嘱我不能偷懒。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笑,这个什么事都要管的妇女,不让她当个村委会都可惜了。

我正蹲下准备烧纸,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回过头探寻却什么也没发现。

天色已经暗下来,荒山野岭,苍茫的天际时不时传来乌鸦凄厉的叫声,顿时令我毛骨悚然,甚至诡异。

不敢多停留的我收拾包袱就要离开,一路上身后的脚步声就没断过,时而急时而缓。

每次我一回头便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与随之摇曳的树枝,会不会是周家妖女的鬼魂?

想到这里我汗毛耸立,都怪宛娘,人家好生入土为安了非要叨扰,这下好了,真被缠上了!

我心中暗恼,不料脚底一滑,顺着斜坡就滚了下去。

即将坠入悬崖之际,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稳稳抓住了我。

我抬眼一看,幽幽月华下,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年映入眼帘。

此刻与我近在咫尺,似曾相识。

莫名的熟悉令我大脑胀痛,下意识就想松手,少年人脸色一变,慌忙道:

【抓紧点,别松手!】

片刻,借由他强大的力气把我拽了上来。

我一边道谢,一边忙着抖落身上的树叶,他已经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齐颂,是周庄新来的代课老师,没想到刚来就险些收获一条人命。小姐,下次一定要看清路啊。】

少年人吹了吹手臂上几道血痕,若无其事笑着。

【谢谢。我叫林音,村子里的诊疗所是我老公开的,你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去看看,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我匆忙地走了,不给少年人接话的时间,刚才骤然袭来的头痛似乎还没完全消失。

齐颂?

当这两个字在我脑中闪过时,那股飓风一样的痛感再次袭来。

我是不是认识他?

他活在我的过去吗?

可他似乎不认识我,刚才提到崔茗时,我明显注意到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齐颂,他究竟是谁?

5.

今天诊疗所有人输液,崔茗晚上就不回来了。

我百般无聊,准备去地下室清点一下东西,用不上的就全丢出去。

收拾许久,我被一个压在柜子最底层的黑色盒子吸引了过去,以往我从未见到过它。

拂去上面厚厚的尘土,牡丹雕花很是精致,像姑娘家的首饰盒。

我小心翼翼打开它,里面藏着一些书信。

是崔茗的信,每一封的开头都写着【亲爱的小音】,落款皆是【爱你的茗】。

我猜到这许是大学期间我们的信笺来往,那会儿异地了两年,崔茗经常说那段时光见不到我很艰难,那时候遥遥相隔,却情比金坚。

我虽然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可今天看到曾经浪漫甜蜜的见证,我在心里彻底打消了因神婆的话对崔茗的怀疑。

最下面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我将照片翻过来,只一眼心跳陡然乱了。

那是一个女孩!

她身着华丽的公主裙,安静地站在一栋洋房前,如墨的长发随风飘扬,这场景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只是,照片里女孩的脸被撕掉了。

这个女孩是谁?

她的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盒子里?

难道崔茗认识她?还是我以前认识她?

想起我每次跟崔茗提起梦的内容,他从来都是安慰我不要瞎想,那可能是火灾后遗症诸如此类的理由,其他的只字未提。

直觉告诉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入夜,我刚一入睡那熟悉的姑娘便入梦而来,挥之不去。

次日,崔茗见我总是闷闷不乐便提出让我去村子里的小学代课,教教美术与音乐。

【与其闷在家里,不如去和小孩子们打打交道,心情好了,烦恼也就没了。】崔茗的语气温柔,一脸宠溺把我揽入怀中,顺势带出了门。

我喜欢唱歌,常常跟崔茗在宛娘洗衣服的溪边唱上两句,引得村民们纷纷驻足,他们夸我声音好听,如黄鹂婉转,天籁之音。

可此刻我的心头像蒙了一层纱,因为昨晚的盒子里,有一封信写着:

【小音,还记得我首次创业成功,你为了庆祝,连夜飞到我的城市,还唱歌给我,虽然你五音不全,一句也不在调上,可我觉得好幸福……】

以前的我,五音不全?难道火灾失忆再苏醒可以令一个人完全改变?

我总是隐隐觉得,现在的我除了这副皮囊,再也没有过去的一点痕迹了。

那我还是我吗?崔茗爱的又是怎样的我?

6.

自我去小学代课后,天天都能见到齐颂。

他人很好,善良爱笑,总能和小孩子们打成一片,孩子们也很喜欢他。

但他似乎还有另一面,一个人时便充满了忧郁,常常独自坐在角落里发呆,或者盯着山下的风景暗自落寞。

有天傍晚,孩子们都写生回来了,却不见齐颂的身影。

我受孩子们所托,怕齐颂在山里迷了路便去寻他,远远地就瞧见他蹲在石头上忘我地画着什么,白色的画架挡住了他的半边脸。

依稀能看到齐颂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他完全沉浸在作画中,连我走近他都没发现。

【喂!】我故意出声,吓得他从石头上滑了下去。

我笑得前仰后额,伸手去拉他起来,他并未生气,还跟着我一起大笑起来,随后一把抓住我的袖口。

哪知石头上布满了青苔,他脚下一滑,坐进了泥坑里。

与此同时,我的袖子被他扯开一个大口子。

齐颂的笑瞬间一凝,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的手臂,脸色也骤然变得苍白。

他的目光汇聚在我手臂内侧,那里有一颗似红豆般的朱砂痣。

【姐……姐姐?】齐颂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姐姐,你是我姐姐吗?】

他的眼里忽然就溢出了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下,在他的衬衫上倏地渲染开来。

我还在状况外,齐颂忽然扑过来扣住我的肩膀,兴奋又狂躁,他的目光流连在我脸上,眼里有难以言喻的困顿与失而复得的喜悦。

【对!就是这个朱砂痣,还有你的眼神,虽然你变了模样,但是我能认出你!】

【你就是我姐姐!第一次在山里见到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我姐姐,所以我不由自主跟着你,后来看清了你的样子,我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齐颂越说越激动,

【但现在我全都明白了!一定是崔茗!一定是他,他当初爱她爱得死心塌地,爱得失去了自己!你宁可为他赴死,姐姐你太傻了,你真的太傻了……】

齐颂,在我眼前哭得抽搐不已。

我愣在原地,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姐姐是谁,也不了解他口中的故事,可一字一句砸在我心里,我仿佛感同身受。

因为来自心脏与灵魂的冲击,是我无法控制的膨胀与悸动,让我痛苦,几乎喘不过气。

也许我忘了的,心记得。

【我一定会找出事情的真相,姐姐你等我!】

说完齐颂就一溜烟跑了。

我绕过面前的画架,在探究到画的内容时,我险些两眼一黑晕过去。

齐颂刚才一直埋头在画的……是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子背影,长发垂到腰际,扎着蝴蝶结发带,一切都那么熟悉。

这个女人悄无声息地闯入我的生活,无处不在!

7.

迷茫充斥着我的大脑,像一个巨大的阴谋将我团团包裹。

我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相信神婆?相信崔茗?相信齐颂?还是相信自己?

我越来越看不清身边人的真实样貌,可我的思绪却愈发清晰起来,我知道我正深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周围看似和平的假象让我忘了自己即将滑落谷底,永不超生。

也许尘封的过去是时候该打开了。

我坚持不懈地登门拜访神婆,向她表达了上次的冲动,在我的再三祈求下,神婆终于愿意听我的故事。

夕阳渐落,殿内的檀香也燃尽了,神婆叼着旱烟,烟雾弥漫了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可怖骇人,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起来。

【姑娘,老朽不亲口告诉你堤防枕边人,就是怕打草惊蛇。】

【现在你也想开了,想知道真相,就不要吃他给你的药丸,想起你被遗忘的过去。】

我根本没有什么荨麻疹,神婆用沾染了艾叶水的枝条挥在我肌肤上,瞬间便发痒,起了红疹子,不过是有些过敏罢了。

神婆的眼眸中透着犀利,盯着我的脸说:

【借尸还魂可是要遭天谴,折寿的。切记我的话,回去调查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不要被你丈夫发现,我才能破这禁术。】

神婆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着我看另一个人。

我在心里默默记住神婆的嘱咐,又问:【那齐颂呢?我可不可以直接去问他?】既然梦中的女人就是齐颂的姐姐,这样获得信息是不是更方便。

神婆却斩钉截铁拒绝了我:【不可。暂且不知他的目的,若你以他姐姐的灵魂复活,你想对他来说是喜是忧呢?】

听了神婆的话,我的心凉入了谷底。

我失魂落魄回到家,在客厅与崔茗迎面相撞,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会这个时候回来。

脑子里早已乱成一团的我,在面对崔茗充满关切的目光时,不由地全身打了个哆嗦,我爱了多年的丈夫,真的是神婆口中说得那样吗?

崔茗见我脸色发白,温柔地替我披上衣服:【老婆,最近天气转凉,你得多加些衣服。】

他的话砸在我心里,声若寒烟。

崔茗从不叫我【老婆】,都是亲昵的【小音】或【音音】,我预感他有话说,强迫自己直视那双如深渊的眸子。

话就在嘴边,呼之欲出,我好想问问他,他究竟在做什么,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我们很有默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对方的意图。

崔茗将我抱得更紧了,嗅着我发间,轻声说:【你去看神婆了?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我抱着他的手僵住,用力推开他,再也忍不住地发问:

【我在地下室的盒子里发现了一张没有脸的照片,她到底是谁?她频繁出现我的梦里,每次问你都避而不答,我到底是不是你老婆!】

在一起这么久,我第一次对崔茗发了脾气。

他似乎没料到,眼里闪过一瞬心虚与不可置信,随即化为一圈熏染开的水雾,甚至委屈看着我。

【小音,我不知道啊。那个盒子装着我们大学期间的信笺,我很久没碰了,那会儿我一直带在身边,创业初期忙得不可开交也顾不上,照片什么的,我真的不清楚啊。】

崔茗满眼疑惑与真诚,令我险些再次信了他。细想来,这两年我每次都是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放弃自己原本想要追寻的答案。

我摇了摇头,声泪俱下:【不要再骗我,神婆什么都告诉我了……】

崔茗的面色浮现出挣扎与不忍,终于是在我话音落下时重重叹了口气。

接着他将我拉到沙发上,自己则去卧室摸索了一阵子,回来时手里捏着一份文件。

【小音,时至今日我也不瞒着你了,你自己看吧。】

我以为我即将接近真相时,文件上的报告却令我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