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一章
我爹做贼被人打死那天，我娘给我和我弟下了老鼠药。
她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于是选择平静地带我们去死。
我因为反胃，将肉吐了出来，侥幸逃过一劫。
十八年后，我也成了贼。
1
我在将尸体大卸八块。
这是一具新鲜的女尸，尸体身上处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她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她身上穿着的是尚书府婢女的衣服，她是尚书府的女婢。
在今晚子时，我要当着尚书府小姐的面，表演一出将死人变活的戏码。
我本来是一个戏法先生，靠在吴山镇卖艺挣钱。
吴山镇是个小镇，平日里除了小镇的原住民，根本没什么外人。
但今年冬天却来了个贵客。
当朝户部尚书。
他本来只是过路借住此地，可谁料，接连几天的大雪封了路，让他只能暂留此地。
今年的冬天很冷，和父亲偷肉那年一样冷。
本来该发给每家每户的救济炭也迟迟未到。
我顶着寒风在雪地里独自演了好几场，终于引起了尚书府的注意。
他们请我来变戏法解闷。
一踏入户部尚书在吴山镇的院子里，明显就比外面要温暖上许多。
我打量了一下，这走廊院子里竟然整齐排放着一个个的炭炉，里面烧着的全是银丝炭。
这烧炭的程度，只怕是整个吴山镇的存货都在这了吧。
原来，这救济炭都在这了。
我扯起嘴角冷笑，这林建江还真是初心不改地贪啊。
「我们家小姐怕冷，所以家主吩咐了要保证院子里的温暖。」
引路的侍卫似乎看我停留了太久，出声解释道。
我抬头，微笑：「你们家主真宠小姐。」
「那是自然，小姐是家主的掌中宝，金枝玉叶，小姐想要什么，家主就算登天也会想办法替小姐拿到的。」
是啊，所以当年她想要一身百鸟羽衣，你家家主不惜贪污了整个晋安城的赈灾款，也要为她制一件百鸟羽衣供她炫耀。
让晋安城在一个冬天变为一座空城。
2
「滚出去，滚出去！都给我滚！」
一路行到暖阁，还没踏进去就听到一个女人尖利地叫骂。
侍卫一下子停住了脚，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往前走了一步，高声喊道：「小姐，戏法先生来了。」
里面静逸了片刻，传来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让他进来吧。」
若不是那声音和之前的一模一样，我都怀疑是不是另一个人了。
「一会进去不要瞎看，也不要瞎说话，不然仔细你的脑袋。」
我点了点头，随着侍卫走了进去。
「你就是戏法先生？听说你能凭空变出钱，又能将钱变成石头？」
我低头应是：「小姐若想看，在下现在就能为小姐演上一段。」
她笑了，踢了一脚跪在地上伺候她吃糕点的婢女，示意她爬远点。
「本小姐不看那些烂大街的戏法，本小姐想看点新鲜的。」
她说着拍了拍手，底下人抬上来了一具血淋淋的女尸摆在我面前。
「你既然能够凭空变出钱，又将钱变成石头，那么肯定也能把这死人变成活人，反正都是变嘛。」
「如果你变不出，那我就把你变成死人哦。」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玩弄人的恶意。
这位大小姐，压根不是想看戏法，而是纯纯想捉弄人。
可惜她不知道，我是主动送上门来给她捉弄的。
3
我犹记得，那年赶上天灾，夏涝秋旱冬大雪。
一整年的日子都极为难熬，家家户户都指望着朝廷的赈灾款，好续命。
但我们等啊等，从夏等到冬，等到大雪覆盖了晋安城，我们也没能等到那赈灾款。
我爹是个教书先生，他平日里自负清正，对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一直嗤之以鼻。
可那年冬天，他为了我和弟弟不被饿死，在大年三十那天，去偷了挂肉。
那个年月又有哪家吃得起肉？大家伙都是勒紧裤腰带饥一顿饿一顿的，能吃顿饱饭都不容易。
所以他偷的是，晋安知府，林建江家的肉。
就因为这挂肉。
他被拖到衙门活活打死，尸体还吊在衙门口整整三天，用来警示所有人。
而那块肉，被衙门的侍卫送到我家，逼迫我妈跪下亲手接过他们青天大老爷的仁义打赏。
我还记得，那人一脚踹开我家的门，得意洋洋地狞笑着说：
「接着吧，老爷赏你们的，好好跪谢老爷厚恩吧。」
那肉上还沾着我爹的血。
4
我娘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那挂肉，但她那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几分情绪。
当晚，她用这挂肉给我们做了这一年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我和弟弟都不想吃这碗肉，但我娘冷着脸，挨个往我们嘴里强硬着塞着。
我因为长期不进食导致的反胃，推开我娘，跑到外面将肉呕了出来。
我心里一阵怪自己没用，浪费粮食，扑在地上想将呕吐物捡回来吃下去。却没抢过路边的野狗。
我正泫然欲泣，然而下一秒，吃下呕吐物的狗浑身抽搐而死。
再跑回家中，却只见到我娘抱着我弟弟躺在地上。
两人都闭着眼睛，脸色灰败。
我扑过去拼命摇着他俩的身体，叫喊：「阿娘！小弟！」
但他们却再也没能睁开眼。
我娘和弟弟死了。
我的哭声迎来了住在隔壁的张伯，他帮我收了尸，在灶台上找到了老鼠药。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摸着我的脑袋：
「小阿兹，你别恨你阿娘，她是没办法了，活不下去了，这世道，吃人啊！」
我爹说过，做人要明辨是非。
我不恨我阿娘，我知道我该恨谁。
在那个冬天，晋安城是一片死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句切切实实有了具象。
随处可见的都是尸骨。
和我一个学堂爱吃包子的刘家小花死了，她刚出生的妹妹也死了，死前还不甘心地咬着她阿娘的胸。
可惜她阿娘没有乳汁给她了。
许许多多的人都死了。
可在那之后不久，林建江却步步高升，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而他女儿则在百花宴上，穿着百鸟羽衣舞了一曲凤舞九天获得太子的青睐。
一朝成名，被人称为京城第一美人。
5
我激动地分着尸体，又在尸体上装上鱼线，机关。
我筹划了这么多年的大戏，终于要开唱了，我怎么能不激动！
子时一刻，我点上香，轻轻那么一敲锣，好戏开演。
台下坐着的除了尚书小姐，还有一位旧人，一张我无论怎么都忘不了的脸。
当朝户部尚书林建江。
也是当年晋安城里的知府。
「开始吧。」他没有认出我，也是，当年我只是个孩童，他该是认不出我的。
我隐下心中的愤恨，挤出一个笑脸。
轻轻一拍手，造出声响，吸引她们的注意到我手上。
我缓缓张开双手，展示给她们看，我手中空无一物，没有任何能牵引的东西。
这几日都是大雪天，大雪天里自带雾气，尤其是晚上，雾气更重，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倒是方便了我。
我趁他们看我手的功夫，藏在袍子下的脚轻轻一动，踩下一个机关。
身后躺着的尸体站了起来。
尚书小姐噌地一下站起了。
我微微一笑，轻轻一甩袍子，下一秒，那尸体缓慢僵硬地冲她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好好好！爹你看，她活了！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我得了重赏，尚书小姐林楚媛特意留我住在府里，供她解闷。
林楚媛每日都给我送来新鲜的尸体，让我给她表演大变活人的戏法。
但没过几日她便看腻了。
我趁机向她进言。
「小姐，在下还会一个更神奇的戏法，叫神女下凡。」
「此戏法，可让台上的作舞的女子四周散发仙气，可自由漫步与空中，随手一抬便能撒下无尽金银，如同神女下凡。」
她果然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当真。」
「千真万确，小姐若不信，可派人让在下一试。」
我花了三日时间，造出了那套机关，带着林楚媛身边的丫鬟，演了一出绝美的仙子飞天。
那丫鬟浮与半空之中，浓雾笼罩在她身上，衬着她宛如绝世仙人。
林楚媛大喜，命人杖毙了那个丫鬟。
「好技法！真绝妙，你速速做一幅全新的，无人用过的机关出来，本小姐重重有赏。」
我自然应允，并趁机建议：「小姐，您这等风姿，若肯用在下的机关起舞，定是神女再世。」
「可这神女再世无人欣赏实在可惜，在下斗胆，不知小姐愿不愿意让这城中百姓也能见见世面，一观神女风采。」
我跪下伏下身子，一副被她倾倒的样子。
她一鞭子甩在了我身上：「放肆，本小姐可是金枝玉叶，作甚要表演给那群贱民看。」
我连忙告饶：「是，是在下鲁莽了，只是小人觉得，此等天灾，若小姐以百姓祈福为名，再配以神女之舞，定能让这城中百姓拜服啊！」
她眉眼一转，似是想到什么。
假借祈福之名，让城中百姓奉自己为神女，即可名声大燥，传回京城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她不会拒绝这样好的机会的。
6
我悄悄看着，她脸色已有了缓和之意。
下一秒她瞪向我，一鞭子又抽到了我身上：「谁允许你揣摩本小姐的心思的！」
她狠狠抽了我几鞭，冷哼了一声：「速速将机关做好呈上来，我祈福要用。」
她这是答应了，我的计划成功了一半了。
回到住所，我将早已准备好的机关取出，这幅机关我于三年前就制好了。
这机关看起来和我新做的这幅没甚区别，但实际上少了一个关卡。
这个关卡倒也不影响什么，但若是使用机关的人动作幅度过大，没有这个关卡，就很难把握力度，会导致机关失控。
从林楚媛用这机关跳祈福舞的那一刻，她就踏上了死路。
我耐心地将这幅机关细细打磨了一遍又一遍，双手颤抖地不行。
林楚媛，你不是喜欢出风头吗？这次你可以出个够了。
林楚媛怕冷，她想来想去，觉得外面太冷了，我趁机游说她将祈福的地方选在了尚书府。
祈福当天，尚书府府门大开，不少百姓都赶来看热闹。
我将机关呈给林楚媛时，她站在台下藐视着前来看她的百姓。
她今日装扮得很美，梳着飞天鬓，眉眼向上挑着，活脱脱神女下凡。
如果忽略掉这个神女下一秒就在扇婢女耳光的手的话。
她见我到来，挥挥手让婢女下去。
看了看我手上的机关，拿起细细盯了起来。
我看着她皱着的眉头，被激起了一身冷汗。
她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良久，她放下机关：「这个颜色没有上一个好看，我不喜欢，你还是换上一个！」
7
这一刻，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怎么会突然要换机关，之前拿给她看的时候明明没说什么的。
难道她真的发现什么了？换机关了这场戏就唱不起来了啊，不行，得想办法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我急中生智上前一步：「小姐，在下想着小姐值得天下独一无二的，之前那个机关便给烧了。」
「烧了？」她拔高嗓子狐疑地看着我，「当真？」
「千真万确。」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浓浓的不信任，仿佛下一秒，我就会被她拖出去杖杀了。
我用力弓着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恭顺无害，但额角滴下的汗暴露了我内心的心乱如麻。
「你，去他院子里搜，看是不是真的烧了。」
她开了口，指使着一个丫鬟去我院里。
我有些慌张，那机关我没烧，但我藏起来了，我不确定会不会被翻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林小姐，给林小姐请安，草民代全镇乡亲，感谢林小姐大恩大德啊！」
这个声音，好熟悉，我回头望去。
那张脸虽然变老了许多，但依旧能看出之前的样子，他是张伯。
若没有张伯，我压根没法在晋安城那场大灾里活下来。
可自那年逃难我们走散之后，我找了无数法子都没能联系上他，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到他。
我掐了自己一下，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相认的冲动。
垂下眼眸，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你是谁？」
「草民是这镇里的教书先生，听闻林小姐愿为镇里祈福，草民实在感激，愿为林小姐谱赞诗一篇，歌颂小姐的恩德！」
林楚暖眼睛里闪过一道讥讽。
「又是个来讨赏的穷酸书生。」
我听见她小声且不屑地冲她身边的女婢说着。
下一秒她便换了个嘴脸：「先生谬赞了，接连大灾，为百姓祈福，是我应做的本分。」
「先生还请去前面入席。」
张伯行了一礼，一副颇为拜服的样子：
「不愧是尚书小姐啊，这等格局，是草民想也想不到啊！草民佩服！」
「只是这天色也不早了，草民斗胆一问，小姐何时能登台，草民已经迫不及待想一睹小姐仙姿了。」
他说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林楚媛行了个大礼。
林楚媛高傲地抬了抬头，不闪不避地受了这一礼，颇为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先生先去前面稍坐片刻，马上便好。」
她声音温婉，但看张伯的眼神如同看死人一样。
我毫不怀疑，若不是今日宾客众多，她怕落人口舌，张伯此刻早已头身分家了。
她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于是选择平静地带我们去死。
我因为反胃，将肉吐了出来，侥幸逃过一劫。
十八年后，我也成了贼。
1
我在将尸体大卸八块。
这是一具新鲜的女尸，尸体身上处处都是干涸的血迹，她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她身上穿着的是尚书府婢女的衣服，她是尚书府的女婢。
在今晚子时，我要当着尚书府小姐的面，表演一出将死人变活的戏码。
我本来是一个戏法先生，靠在吴山镇卖艺挣钱。
吴山镇是个小镇，平日里除了小镇的原住民，根本没什么外人。
但今年冬天却来了个贵客。
当朝户部尚书。
他本来只是过路借住此地，可谁料，接连几天的大雪封了路，让他只能暂留此地。
今年的冬天很冷，和父亲偷肉那年一样冷。
本来该发给每家每户的救济炭也迟迟未到。
我顶着寒风在雪地里独自演了好几场，终于引起了尚书府的注意。
他们请我来变戏法解闷。
一踏入户部尚书在吴山镇的院子里，明显就比外面要温暖上许多。
我打量了一下，这走廊院子里竟然整齐排放着一个个的炭炉，里面烧着的全是银丝炭。
这烧炭的程度，只怕是整个吴山镇的存货都在这了吧。
原来，这救济炭都在这了。
我扯起嘴角冷笑，这林建江还真是初心不改地贪啊。
「我们家小姐怕冷，所以家主吩咐了要保证院子里的温暖。」
引路的侍卫似乎看我停留了太久，出声解释道。
我抬头，微笑：「你们家主真宠小姐。」
「那是自然，小姐是家主的掌中宝，金枝玉叶，小姐想要什么，家主就算登天也会想办法替小姐拿到的。」
是啊，所以当年她想要一身百鸟羽衣，你家家主不惜贪污了整个晋安城的赈灾款，也要为她制一件百鸟羽衣供她炫耀。
让晋安城在一个冬天变为一座空城。
2
「滚出去，滚出去！都给我滚！」
一路行到暖阁，还没踏进去就听到一个女人尖利地叫骂。
侍卫一下子停住了脚，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往前走了一步，高声喊道：「小姐，戏法先生来了。」
里面静逸了片刻，传来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让他进来吧。」
若不是那声音和之前的一模一样，我都怀疑是不是另一个人了。
「一会进去不要瞎看，也不要瞎说话，不然仔细你的脑袋。」
我点了点头，随着侍卫走了进去。
「你就是戏法先生？听说你能凭空变出钱，又能将钱变成石头？」
我低头应是：「小姐若想看，在下现在就能为小姐演上一段。」
她笑了，踢了一脚跪在地上伺候她吃糕点的婢女，示意她爬远点。
「本小姐不看那些烂大街的戏法，本小姐想看点新鲜的。」
她说着拍了拍手，底下人抬上来了一具血淋淋的女尸摆在我面前。
「你既然能够凭空变出钱，又将钱变成石头，那么肯定也能把这死人变成活人，反正都是变嘛。」
「如果你变不出，那我就把你变成死人哦。」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玩弄人的恶意。
这位大小姐，压根不是想看戏法，而是纯纯想捉弄人。
可惜她不知道，我是主动送上门来给她捉弄的。
3
我犹记得，那年赶上天灾，夏涝秋旱冬大雪。
一整年的日子都极为难熬，家家户户都指望着朝廷的赈灾款，好续命。
但我们等啊等，从夏等到冬，等到大雪覆盖了晋安城，我们也没能等到那赈灾款。
我爹是个教书先生，他平日里自负清正，对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一直嗤之以鼻。
可那年冬天，他为了我和弟弟不被饿死，在大年三十那天，去偷了挂肉。
那个年月又有哪家吃得起肉？大家伙都是勒紧裤腰带饥一顿饿一顿的，能吃顿饱饭都不容易。
所以他偷的是，晋安知府，林建江家的肉。
就因为这挂肉。
他被拖到衙门活活打死，尸体还吊在衙门口整整三天，用来警示所有人。
而那块肉，被衙门的侍卫送到我家，逼迫我妈跪下亲手接过他们青天大老爷的仁义打赏。
我还记得，那人一脚踹开我家的门，得意洋洋地狞笑着说：
「接着吧，老爷赏你们的，好好跪谢老爷厚恩吧。」
那肉上还沾着我爹的血。
4
我娘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那挂肉，但她那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几分情绪。
当晚，她用这挂肉给我们做了这一年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我和弟弟都不想吃这碗肉，但我娘冷着脸，挨个往我们嘴里强硬着塞着。
我因为长期不进食导致的反胃，推开我娘，跑到外面将肉呕了出来。
我心里一阵怪自己没用，浪费粮食，扑在地上想将呕吐物捡回来吃下去。却没抢过路边的野狗。
我正泫然欲泣，然而下一秒，吃下呕吐物的狗浑身抽搐而死。
再跑回家中，却只见到我娘抱着我弟弟躺在地上。
两人都闭着眼睛，脸色灰败。
我扑过去拼命摇着他俩的身体，叫喊：「阿娘！小弟！」
但他们却再也没能睁开眼。
我娘和弟弟死了。
我的哭声迎来了住在隔壁的张伯，他帮我收了尸，在灶台上找到了老鼠药。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摸着我的脑袋：
「小阿兹，你别恨你阿娘，她是没办法了，活不下去了，这世道，吃人啊！」
我爹说过，做人要明辨是非。
我不恨我阿娘，我知道我该恨谁。
在那个冬天，晋安城是一片死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一句切切实实有了具象。
随处可见的都是尸骨。
和我一个学堂爱吃包子的刘家小花死了，她刚出生的妹妹也死了，死前还不甘心地咬着她阿娘的胸。
可惜她阿娘没有乳汁给她了。
许许多多的人都死了。
可在那之后不久，林建江却步步高升，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而他女儿则在百花宴上，穿着百鸟羽衣舞了一曲凤舞九天获得太子的青睐。
一朝成名，被人称为京城第一美人。
5
我激动地分着尸体，又在尸体上装上鱼线，机关。
我筹划了这么多年的大戏，终于要开唱了，我怎么能不激动！
子时一刻，我点上香，轻轻那么一敲锣，好戏开演。
台下坐着的除了尚书小姐，还有一位旧人，一张我无论怎么都忘不了的脸。
当朝户部尚书林建江。
也是当年晋安城里的知府。
「开始吧。」他没有认出我，也是，当年我只是个孩童，他该是认不出我的。
我隐下心中的愤恨，挤出一个笑脸。
轻轻一拍手，造出声响，吸引她们的注意到我手上。
我缓缓张开双手，展示给她们看，我手中空无一物，没有任何能牵引的东西。
这几日都是大雪天，大雪天里自带雾气，尤其是晚上，雾气更重，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倒是方便了我。
我趁他们看我手的功夫，藏在袍子下的脚轻轻一动，踩下一个机关。
身后躺着的尸体站了起来。
尚书小姐噌地一下站起了。
我微微一笑，轻轻一甩袍子，下一秒，那尸体缓慢僵硬地冲她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好好好！爹你看，她活了！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我得了重赏，尚书小姐林楚媛特意留我住在府里，供她解闷。
林楚媛每日都给我送来新鲜的尸体，让我给她表演大变活人的戏法。
但没过几日她便看腻了。
我趁机向她进言。
「小姐，在下还会一个更神奇的戏法，叫神女下凡。」
「此戏法，可让台上的作舞的女子四周散发仙气，可自由漫步与空中，随手一抬便能撒下无尽金银，如同神女下凡。」
她果然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当真。」
「千真万确，小姐若不信，可派人让在下一试。」
我花了三日时间，造出了那套机关，带着林楚媛身边的丫鬟，演了一出绝美的仙子飞天。
那丫鬟浮与半空之中，浓雾笼罩在她身上，衬着她宛如绝世仙人。
林楚媛大喜，命人杖毙了那个丫鬟。
「好技法！真绝妙，你速速做一幅全新的，无人用过的机关出来，本小姐重重有赏。」
我自然应允，并趁机建议：「小姐，您这等风姿，若肯用在下的机关起舞，定是神女再世。」
「可这神女再世无人欣赏实在可惜，在下斗胆，不知小姐愿不愿意让这城中百姓也能见见世面，一观神女风采。」
我跪下伏下身子，一副被她倾倒的样子。
她一鞭子甩在了我身上：「放肆，本小姐可是金枝玉叶，作甚要表演给那群贱民看。」
我连忙告饶：「是，是在下鲁莽了，只是小人觉得，此等天灾，若小姐以百姓祈福为名，再配以神女之舞，定能让这城中百姓拜服啊！」
她眉眼一转，似是想到什么。
假借祈福之名，让城中百姓奉自己为神女，即可名声大燥，传回京城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她不会拒绝这样好的机会的。
6
我悄悄看着，她脸色已有了缓和之意。
下一秒她瞪向我，一鞭子又抽到了我身上：「谁允许你揣摩本小姐的心思的！」
她狠狠抽了我几鞭，冷哼了一声：「速速将机关做好呈上来，我祈福要用。」
她这是答应了，我的计划成功了一半了。
回到住所，我将早已准备好的机关取出，这幅机关我于三年前就制好了。
这机关看起来和我新做的这幅没甚区别，但实际上少了一个关卡。
这个关卡倒也不影响什么，但若是使用机关的人动作幅度过大，没有这个关卡，就很难把握力度，会导致机关失控。
从林楚媛用这机关跳祈福舞的那一刻，她就踏上了死路。
我耐心地将这幅机关细细打磨了一遍又一遍，双手颤抖地不行。
林楚媛，你不是喜欢出风头吗？这次你可以出个够了。
林楚媛怕冷，她想来想去，觉得外面太冷了，我趁机游说她将祈福的地方选在了尚书府。
祈福当天，尚书府府门大开，不少百姓都赶来看热闹。
我将机关呈给林楚媛时，她站在台下藐视着前来看她的百姓。
她今日装扮得很美，梳着飞天鬓，眉眼向上挑着，活脱脱神女下凡。
如果忽略掉这个神女下一秒就在扇婢女耳光的手的话。
她见我到来，挥挥手让婢女下去。
看了看我手上的机关，拿起细细盯了起来。
我看着她皱着的眉头，被激起了一身冷汗。
她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良久，她放下机关：「这个颜色没有上一个好看，我不喜欢，你还是换上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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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怎么会突然要换机关，之前拿给她看的时候明明没说什么的。
难道她真的发现什么了？换机关了这场戏就唱不起来了啊，不行，得想办法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我急中生智上前一步：「小姐，在下想着小姐值得天下独一无二的，之前那个机关便给烧了。」
「烧了？」她拔高嗓子狐疑地看着我，「当真？」
「千真万确。」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浓浓的不信任，仿佛下一秒，我就会被她拖出去杖杀了。
我用力弓着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恭顺无害，但额角滴下的汗暴露了我内心的心乱如麻。
「你，去他院子里搜，看是不是真的烧了。」
她开了口，指使着一个丫鬟去我院里。
我有些慌张，那机关我没烧，但我藏起来了，我不确定会不会被翻出来。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林小姐，给林小姐请安，草民代全镇乡亲，感谢林小姐大恩大德啊！」
这个声音，好熟悉，我回头望去。
那张脸虽然变老了许多，但依旧能看出之前的样子，他是张伯。
若没有张伯，我压根没法在晋安城那场大灾里活下来。
可自那年逃难我们走散之后，我找了无数法子都没能联系上他，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到他。
我掐了自己一下，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相认的冲动。
垂下眼眸，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
「你是谁？」
「草民是这镇里的教书先生，听闻林小姐愿为镇里祈福，草民实在感激，愿为林小姐谱赞诗一篇，歌颂小姐的恩德！」
林楚暖眼睛里闪过一道讥讽。
「又是个来讨赏的穷酸书生。」
我听见她小声且不屑地冲她身边的女婢说着。
下一秒她便换了个嘴脸：「先生谬赞了，接连大灾，为百姓祈福，是我应做的本分。」
「先生还请去前面入席。」
张伯行了一礼，一副颇为拜服的样子：
「不愧是尚书小姐啊，这等格局，是草民想也想不到啊！草民佩服！」
「只是这天色也不早了，草民斗胆一问，小姐何时能登台，草民已经迫不及待想一睹小姐仙姿了。」
他说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林楚媛行了个大礼。
林楚媛高傲地抬了抬头，不闪不避地受了这一礼，颇为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先生先去前面稍坐片刻，马上便好。」
她声音温婉，但看张伯的眼神如同看死人一样。
我毫不怀疑，若不是今日宾客众多，她怕落人口舌，张伯此刻早已头身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