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知晓青梅竹马从海外归来，我的宝贝苏晴急匆匆地前往机场迎接，与对方彻夜狂欢。
而和我相爱八周年纪念日的蛋糕，冷清地躺在桌上，蜡烛的火光早已熄灭。
我等得有些困了，拿起手机，最后一次打给了她。
她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不悦：“怎么这么多事情啊，纪念日年年都有，下次补上就好了？”
我轻声回应，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力：“我怕等不到下一次了。”
她突然情绪激动，几乎吼出来：“你屁事真多，纪念日找不痛快是吧！”
我笑了。
真没想到，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却听见这样的话。
可悲至极。
可不曾想，后来当我的死讯真的传到她耳中时，她整个人……
疯了。
1
头痛欲裂，我拿起体温计一量，38.9°C。
果然不出所料。
我叹了口气，无力地掀开被褥，坐起身来。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如果持续发烧，就多吃点，多喝点，和家人们好好道别吧。”
身体像灌了铅一样重，我渴望能够沉沉睡去，忘掉所有一切。
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是我和苏晴相爱八周年的纪念日，她前几天说她想吃我亲手做的红烧鱼。
我强撑着身体，从药箱里翻出几粒退烧药，囫囵吞下，然后慢慢走向厨房。
忍着剧痛刮鱼鳞、调酱料，一气呵成。
纵使我心中知道，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苏晴今天一大早就急匆匆地出了门，似乎有什么急事。
她很少这样焦急，我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安。
但愿我的猜测不会成真。
想到这，我愣愣地站在厨房里。
突然，水壶的尖叫声和砂锅的咕嘟声将我拉回现实，炉火被溢出的水熄灭了，一股焦糊味扑鼻而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炉火旁出了神。
笨拙的我，手忙脚乱中，被喷出的蒸汽烫伤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迟钝了呢？
我无奈的笑了笑，用冷水冲洗着烫伤的手，犹豫着是否要给苏晴打个电话。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跳出了苏晴的来电显示。
“喂……”她的声音依旧冷淡。
我应了一声，嗓子沙哑。
“今天是我们八周年的纪念日，我想……”话音未落，苏晴勃然大怒！
“怎么这么多事情啊，纪念日年年都有，下次补上就好了？”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急促，似乎在干什么重活一般，不断喘息着。
我头翁的一下子炸开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我破碎的心。
难道他们……
不，不可能，苏晴不是这样的人。
我揉了揉太阳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下一个纪念日。”
“等不了就去死吧，婆婆妈妈，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声，紧接着是一个男声轻声责怪：
“专心些。”
而电话另一边的苏晴顿了一下，匆匆挂断了电话。
留下我一人站在寂静的厨房中，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我早就该死了。
2
随着水流的停止，手腕上油溅过的热辣感渐渐退去，我内心的痛苦却愈发强烈。
我无力地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泪水悄然滑落。
我的金毛犬，小福，用它的大头在我手上蹭来蹭去，仿佛在安慰我。
穿过它朦胧的泪眼，我抚摸着它的大脑袋。
毛茸茸的，好温暖。
这孩子是我和苏晴在流浪动物救助站领养的。
那时它骨瘦如柴，身上满是伤。
见到我时，那目光躲闪的样子，让人心疼。
可现在，它变得活泼开朗，经常穿梭在人群中，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我打开一罐小福最爱的零食，放在地上，招呼它过来。
“小福，小福……”
那声音渐渐微弱，到后来连我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可小福却不像往常一样兴奋地跑去吃，而是静静地舔着我的手掌。
动物似乎能感受到人类的情绪，它们的舔舐比任何话语能安慰我。
真没想到，临死之时，能安慰我的，竟然只有它。
而我心心念念的苏晴，心已经不在我这，就算我死在这，对她而已，没有半分哀伤。
虽说我们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
可我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幻想着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苏晴会回来。
哪怕看我一眼。
只可惜，什么都没有。
她的心中，只有自己的白月光。
对我这个替身，她没有丝毫执念。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很快，手机的一声提示音，打破了我的幻想。
是苏晴的好友在群里分享的视频，视频中苏晴身着一袭红裙，手捧鲜花，站在一位英俊的男士面前。
周围是浪漫的烛光、鲜花和蛋糕，以及无尽的欢声笑语。
苏晴和男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相视一笑，仿佛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而我，什么都不是。
3
群里的每个人都激动万分。
“太激动了！有情人终成眷属！”
“天啊，天作之合，真是绝配！”
只有一个卡通的灰色头像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的青梅竹马回来了，那周杰怎么办？”
我的名字，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宁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群里一下子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吭声。
“怎么办？不过是个临时的替代品，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打发掉。”
“苏晴还特意准备了烟花，如果今晚的表白顺利，我们就能欣赏到美丽的烟花了，真是太期待了！”
“对啊，看烟花！”
果然窗外很快鸣起了声声烟花声，那绚丽的色彩，让黑夜变得绚烂而美丽。
我呆呆的看着漫天烟花，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也许我应该为苏晴感到高兴。
毕竟，她得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而我，该走了。
我强忍着剧痛站起身收拾行李，可刚折了两件衣服，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来。
我现在，连走到资格都没有了吗？
小福愣愣的看着我，突然冲过来，用它小小的身子撑住我。
我颤抖着按亮手机，泪流满面。
按了好久才写下一行字。
“苏晴，祝你幸……”
“福”字还没有打出来，突然，群里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周杰也在群里，快把消息撤回！”
我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消息一条条消失，也长按删除键。
所有言语，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我如一条溺水的鱼，喘不过气来。
群里的人则开始转移话题，试图掩饰刚才的尴尬。
但我已经看到了。
什么都看到了。
包括烟花。
我甚至能想象到，烟花下，二人放肆的接吻，在众人的掌声中深情相拥。
而他们求婚的地点正是楼下的绿雅酒店。
只有十层楼的间隔，把我和那欢乐的世界，彻底隔绝了。
而桌上，我准备的一桌饭菜已经凉透。
苏晴一直想吃我做的红烧鱼。
但今晚，我的手艺却失准了，或许不吃反而是好的。
蛋糕上用蜡烛拼出的“8年”两个字，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我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独自坐在微弱的烛光中发呆。
当蜡烛的最后一丝火焰熄灭，绿雅酒店的夜空中又一次升起了一束束璀璨的烟花。
我明白，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4
第一次见到苏晴的时候，我还是个大学新生，对爱情满怀憧憬。
那时的我们，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会走到今天——形同陌路。
她就像那秋日里的明月，高冷却耀眼，是校园里公认的女神。
相比之下，我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生。
在图书馆无数次的偶遇后，我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想接近她。
她对我就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从借给我一支笔，到递给我一束玫瑰，我们之间的距离悄然缩短。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洒在她如水般的发丝上，她递给我一杯柠檬水，突然靠近我，轻声问：“我们，做朋友还是更进一步？”
我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问：“啊？是说我们吗？”
她点了点头。
我毫不犹豫地说：“更进一步！”
她轻轻地笑了，然后吻了我，那一刻，我只记得她唇边清新的薄荷香气。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恋爱。
当我把苏晴的照片给室友们看时，他们羡慕得尖叫起来。
我兴奋地告诉了爸妈，妈妈在视频电话里笑得合不拢嘴，她叮嘱我要好好对苏晴。
我们像所有校园情侣一样，手牵手去食堂，一起在操场上漫步。
尽管苏晴的追求者众多，但她总是婉言谢绝，她的心中只有我。
苏晴不喜欢早起，我便每天为她送早餐，有时是热腾腾的包子和八宝粥，有时是香脆的掉渣饼。
有一次，我看到她室友不满地把一堆情书扔给她，便开玩笑说：“你这么受欢迎，情书都收不过来了。”
她连看都没看，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室友惊讶地问：“你就不好奇里面写了什么？”
苏晴淡淡一笑，说：“再动人的情书，也比不上我心中的他，以后这些你帮我处理吧，我不想让他多心。”
我走近时，才发现她手里拿着一团毛线，正在笨拙地织着围巾，一针错了，她就拆了重来，如此反复。
看着她专注而认真的样子，那么的可爱，那么的迷人。
5
当我围上这条织得歪歪扭扭的围巾时，那份从她手中传递过来的温暖，感动我得眼眶湿了一次又一次。
看我这样，她明显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太难看了吗？”
我微笑着摇头，“很温暖，你的这份心意，我无以回报，从今往后，我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愿意交给你。”
她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但后来我才意识到，那光芒并不属于我。
她眼中的人，是她的白月光张涛。
我们的邂逅，或许只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偶遇，我们的爱情，也许只是一场虚情假意的表演。
她之所以接近我，只是因为我与她心底的那个人有着相似的面孔。
现在，那个她真正爱的人，已经穿越重重山水，回到了她的身边。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
我已在桌前静坐了一整夜。
小福，蜷缩在我脚边，早已耐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我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苏晴会突然出现，推开门走进来。
但直到天色破晓，她都没有出现。
她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是一场被现实撕裂的美梦。
我没有像过去那样迎上前去，帮她拿东西。
只见她穿着一件我未曾见过的白色衬衫，头发凌乱。
一看就是一夜疯狂。
也许因为爱的滤镜还在，她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眼中依旧充满了魅力，却又令我无比心痛。
她见我坐在桌前，有些惊讶。
“你一夜没睡吗？还是刚起床？”
“刚起床。”我回答。
简单的谎言，避免了接下来可能的一连串问题。
我和她之间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看着我，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我们分手吧。”
我抢先开了口。
我不想再听她编织的任何借口。
她显得非常惊讶，“分手？你在说什么？就因为纪念日我没陪你过？”
我缓缓站起身，“这八年来，我却不如一个旁人重要，你和他的事，我知道……”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苏晴的包包被重重摔在玄关上。
“说吧，你这么闹，演苦情戏，到底想要多少钱？”
对于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来说，金钱又有何用？
“我什么也不要。”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吼道：
“你快三十了，一直是我在养你，离开我，你将一无所有。”
我笑了，我为什么一无所有，苏晴，你比谁都清楚。
6
从小到大苏晴从不甘于平庸，大学还未毕业，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创业之路。
为了支持她的事业，我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积蓄投入其中，甚至向父母求助，借来一大笔钱。
那时候的我们仅仅凭借满腔热情，在复杂的社会中摸索前行，果不其然，最后变得负债累累。
苏晴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就拿我撒气。
“周杰，你在哪里？这个时候你离开，几个意思？”
我握着刚从医院拿到的钱，站在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沉默不语。
等她发泄完毕后，我才轻声告诉她，“我爸妈出了车祸……”
他们乘坐的大巴不幸侧翻，发现时父母已经倒在血泊里。
苏晴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终哽咽着向我道歉。
我无数次地向医生恳求，却依旧无法从死神手中夺回他们的生命。
我在微信上反复读着爸妈留给我的最后几句话，泪水涌出了眼眶。
“孩子，我们想好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外地打工，一天能挣不少钱，以后也能帮衬你们。我们已经买好了去外地的车票。”
“你要好好对待苏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互相扶持，共同面对，争取有个好结果。”
我多希望他们能再打来电话，哪怕是责备我的不懂事。
但我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
伤心欲绝的我，却依然不忘为苏晴着想。
或许是因为我深爱着她，或许是想完成父母的心愿，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卖掉了父母辛苦攒钱买下的房子。
苏晴得知钱的来源后，感动得当场下跪，她向我保证，会用一生来报答我。
钱虽然失去了，至少我们还有彼此。
经历了最艰难的一年后，苏晴重新振作起来，再次投身于创业之中。
这一次，我辞去了工作，全心全意地帮助她，无论是出谋划策还是提供资金支持。
为了一个重要的项目合作，我甚至不惜赔笑应酬，直到喝到胃出血。
在医院里，她再次紧紧抱住我，泪流满面地承诺，要一辈子对我好，甚至是下辈子，下下辈子。
想不到，最终打破这份承诺的，也是她自己。
7
我见证了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孩成长为一个备受瞩目的成功人士。
当苏晴站在台上，手握话筒分享她的成功经验时，我坐在观众席中，为她热烈鼓掌。
我愿意成为她的陪衬，默默地支持她。
即使周围的人只认为我是幸运地押中了潜力股，而我也从不争辩。
我的命一直不太顺，就连小时候发寒假作业，我总是拿到缺页少页的那份。
尽管苏晴的事业蒸蒸日上，我们之间的感情却开始走下坡路。
得知她的青梅竹马即将从国外回来，我曾试探性地问她：“如果张涛回来了，你会选择他还是我？”
她握住我的手紧了一下，回答说：“我最艰难的时刻，是你在我身边。”
当一个人回避你的问题时，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人就像被蛀虫蛀空了的树，哪怕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腐朽糜烂，外表去可以勉强维持。
别人以为它来年春天还会发芽。
但实际上，在上个冬天它就已经死了。
我很清楚，苏晴和我在一起时，会经常心不在焉。
她终究无法与张涛在一起，可面对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时，她也会产生一些烦躁情绪，渐渐影响到了我们的关系。
爱我还是张涛。
答案显而易见。
只不过现在，苏晴不再需要做出选择了。
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我不会再成为她的负担。
我不再争取什么，也不再与命运抗争。
苏晴看到我沉默，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臂，声音有些激动：“你忘了吗？你已经提过多少次分手了？这真的很有趣吗？”
她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薄荷香气，我猜想这味道是从张涛那里沾染来的。
原来，那个曾经让我心动的薄荷之吻，也只是因为她的青梅竹马喜欢薄荷。
“你是不是非要逼我发火？”她的声音提高了，“这房子当初是你付的首付，我习惯住在这里，我出双倍价钱买下它。”
小福被她的声音吵醒，好奇地看着我们。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因为我知道，我最终的归宿并不需要这么大的空间。
“好。”我回答。
她显得有些疑惑，又提出了过去我无法接受的条件。
“那分手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好。”我也平静地接受了。
8
我缓缓走向卧室，准备打包我仅有的几件衣物。
她跟在我身后，不停地说着话。
“狗狗得留给我。”
我转身，耐心地告诉她小福的狗粮放在哪里，它每天需要喂几次水和食物，以及下一次接种疫苗的具体日期。
苏晴显得有些不耐烦，她烦躁地捋着头发。
我心想，反正跟着一个即将离世的人，对小福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它留在这里或许更好。
这个家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苏晴而准备的，我的物品少得可怜，一个行李箱都显得空荡荡的。
很快，我便提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
“你走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苏晴说完，便愤然转身进入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提醒她零食的存放位置，以及药品的使用方法。
但信息发送出去后，我看到了屏幕上的红色感叹号。
手机相册弹出了一年前的今天的照片提醒，我点开了那张截图。
截图里，是苏晴曾经对我表达深情的长段文字。
她曾经也是一个会用心编织文字的女人。
可惜，那段我曾向所有人炫耀的爱情故事，最终还是没有完美的结局。
我以为我会是她故事里的主角，却不知自己不过是个配角，一个用来推动情节发展的NPC。
在昏暗的玄关里，我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把钥匙轻轻放在玄关的桌上，然后在小福跑过来之前，慢慢关上了门。
外面的街道熙熙攘攘，阳光明媚得仿佛我年少时一样。
就在这耀眼的阳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男人温和的笑容。
“真的很像。”他轻声说道。
是张涛，苏晴的青梅竹马。
真的很像。
而和我相爱八周年纪念日的蛋糕，冷清地躺在桌上，蜡烛的火光早已熄灭。
我等得有些困了，拿起手机，最后一次打给了她。
她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不悦：“怎么这么多事情啊，纪念日年年都有，下次补上就好了？”
我轻声回应，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力：“我怕等不到下一次了。”
她突然情绪激动，几乎吼出来：“你屁事真多，纪念日找不痛快是吧！”
我笑了。
真没想到，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却听见这样的话。
可悲至极。
可不曾想，后来当我的死讯真的传到她耳中时，她整个人……
疯了。
1
头痛欲裂，我拿起体温计一量，38.9°C。
果然不出所料。
我叹了口气，无力地掀开被褥，坐起身来。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如果持续发烧，就多吃点，多喝点，和家人们好好道别吧。”
身体像灌了铅一样重，我渴望能够沉沉睡去，忘掉所有一切。
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是我和苏晴相爱八周年的纪念日，她前几天说她想吃我亲手做的红烧鱼。
我强撑着身体，从药箱里翻出几粒退烧药，囫囵吞下，然后慢慢走向厨房。
忍着剧痛刮鱼鳞、调酱料，一气呵成。
纵使我心中知道，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苏晴今天一大早就急匆匆地出了门，似乎有什么急事。
她很少这样焦急，我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安。
但愿我的猜测不会成真。
想到这，我愣愣地站在厨房里。
突然，水壶的尖叫声和砂锅的咕嘟声将我拉回现实，炉火被溢出的水熄灭了，一股焦糊味扑鼻而来。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炉火旁出了神。
笨拙的我，手忙脚乱中，被喷出的蒸汽烫伤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迟钝了呢？
我无奈的笑了笑，用冷水冲洗着烫伤的手，犹豫着是否要给苏晴打个电话。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跳出了苏晴的来电显示。
“喂……”她的声音依旧冷淡。
我应了一声，嗓子沙哑。
“今天是我们八周年的纪念日，我想……”话音未落，苏晴勃然大怒！
“怎么这么多事情啊，纪念日年年都有，下次补上就好了？”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急促，似乎在干什么重活一般，不断喘息着。
我头翁的一下子炸开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我破碎的心。
难道他们……
不，不可能，苏晴不是这样的人。
我揉了揉太阳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下一个纪念日。”
“等不了就去死吧，婆婆妈妈，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窣声，紧接着是一个男声轻声责怪：
“专心些。”
而电话另一边的苏晴顿了一下，匆匆挂断了电话。
留下我一人站在寂静的厨房中，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我早就该死了。
2
随着水流的停止，手腕上油溅过的热辣感渐渐退去，我内心的痛苦却愈发强烈。
我无力地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泪水悄然滑落。
我的金毛犬，小福，用它的大头在我手上蹭来蹭去，仿佛在安慰我。
穿过它朦胧的泪眼，我抚摸着它的大脑袋。
毛茸茸的，好温暖。
这孩子是我和苏晴在流浪动物救助站领养的。
那时它骨瘦如柴，身上满是伤。
见到我时，那目光躲闪的样子，让人心疼。
可现在，它变得活泼开朗，经常穿梭在人群中，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我打开一罐小福最爱的零食，放在地上，招呼它过来。
“小福，小福……”
那声音渐渐微弱，到后来连我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可小福却不像往常一样兴奋地跑去吃，而是静静地舔着我的手掌。
动物似乎能感受到人类的情绪，它们的舔舐比任何话语能安慰我。
真没想到，临死之时，能安慰我的，竟然只有它。
而我心心念念的苏晴，心已经不在我这，就算我死在这，对她而已，没有半分哀伤。
虽说我们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
可我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幻想着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苏晴会回来。
哪怕看我一眼。
只可惜，什么都没有。
她的心中，只有自己的白月光。
对我这个替身，她没有丝毫执念。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很快，手机的一声提示音，打破了我的幻想。
是苏晴的好友在群里分享的视频，视频中苏晴身着一袭红裙，手捧鲜花，站在一位英俊的男士面前。
周围是浪漫的烛光、鲜花和蛋糕，以及无尽的欢声笑语。
苏晴和男人紧紧相拥在一起，相视一笑，仿佛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而我，什么都不是。
3
群里的每个人都激动万分。
“太激动了！有情人终成眷属！”
“天啊，天作之合，真是绝配！”
只有一个卡通的灰色头像淡淡的说了一句：“你的青梅竹马回来了，那周杰怎么办？”
我的名字，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宁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群里一下子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吭声。
“怎么办？不过是个临时的替代品，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打发掉。”
“苏晴还特意准备了烟花，如果今晚的表白顺利，我们就能欣赏到美丽的烟花了，真是太期待了！”
“对啊，看烟花！”
果然窗外很快鸣起了声声烟花声，那绚丽的色彩，让黑夜变得绚烂而美丽。
我呆呆的看着漫天烟花，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也许我应该为苏晴感到高兴。
毕竟，她得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而我，该走了。
我强忍着剧痛站起身收拾行李，可刚折了两件衣服，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来。
我现在，连走到资格都没有了吗？
小福愣愣的看着我，突然冲过来，用它小小的身子撑住我。
我颤抖着按亮手机，泪流满面。
按了好久才写下一行字。
“苏晴，祝你幸……”
“福”字还没有打出来，突然，群里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周杰也在群里，快把消息撤回！”
我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消息一条条消失，也长按删除键。
所有言语，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我如一条溺水的鱼，喘不过气来。
群里的人则开始转移话题，试图掩饰刚才的尴尬。
但我已经看到了。
什么都看到了。
包括烟花。
我甚至能想象到，烟花下，二人放肆的接吻，在众人的掌声中深情相拥。
而他们求婚的地点正是楼下的绿雅酒店。
只有十层楼的间隔，把我和那欢乐的世界，彻底隔绝了。
而桌上，我准备的一桌饭菜已经凉透。
苏晴一直想吃我做的红烧鱼。
但今晚，我的手艺却失准了，或许不吃反而是好的。
蛋糕上用蜡烛拼出的“8年”两个字，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我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独自坐在微弱的烛光中发呆。
当蜡烛的最后一丝火焰熄灭，绿雅酒店的夜空中又一次升起了一束束璀璨的烟花。
我明白，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4
第一次见到苏晴的时候，我还是个大学新生，对爱情满怀憧憬。
那时的我们，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会走到今天——形同陌路。
她就像那秋日里的明月，高冷却耀眼，是校园里公认的女神。
相比之下，我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生。
在图书馆无数次的偶遇后，我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想接近她。
她对我就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从借给我一支笔，到递给我一束玫瑰，我们之间的距离悄然缩短。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洒在她如水般的发丝上，她递给我一杯柠檬水，突然靠近我，轻声问：“我们，做朋友还是更进一步？”
我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问：“啊？是说我们吗？”
她点了点头。
我毫不犹豫地说：“更进一步！”
她轻轻地笑了，然后吻了我，那一刻，我只记得她唇边清新的薄荷香气。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恋爱。
当我把苏晴的照片给室友们看时，他们羡慕得尖叫起来。
我兴奋地告诉了爸妈，妈妈在视频电话里笑得合不拢嘴，她叮嘱我要好好对苏晴。
我们像所有校园情侣一样，手牵手去食堂，一起在操场上漫步。
尽管苏晴的追求者众多，但她总是婉言谢绝，她的心中只有我。
苏晴不喜欢早起，我便每天为她送早餐，有时是热腾腾的包子和八宝粥，有时是香脆的掉渣饼。
有一次，我看到她室友不满地把一堆情书扔给她，便开玩笑说：“你这么受欢迎，情书都收不过来了。”
她连看都没看，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室友惊讶地问：“你就不好奇里面写了什么？”
苏晴淡淡一笑，说：“再动人的情书，也比不上我心中的他，以后这些你帮我处理吧，我不想让他多心。”
我走近时，才发现她手里拿着一团毛线，正在笨拙地织着围巾，一针错了，她就拆了重来，如此反复。
看着她专注而认真的样子，那么的可爱，那么的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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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围上这条织得歪歪扭扭的围巾时，那份从她手中传递过来的温暖，感动我得眼眶湿了一次又一次。
看我这样，她明显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太难看了吗？”
我微笑着摇头，“很温暖，你的这份心意，我无以回报，从今往后，我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愿意交给你。”
她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但后来我才意识到，那光芒并不属于我。
她眼中的人，是她的白月光张涛。
我们的邂逅，或许只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偶遇，我们的爱情，也许只是一场虚情假意的表演。
她之所以接近我，只是因为我与她心底的那个人有着相似的面孔。
现在，那个她真正爱的人，已经穿越重重山水，回到了她的身边。
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
我已在桌前静坐了一整夜。
小福，蜷缩在我脚边，早已耐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我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苏晴会突然出现，推开门走进来。
但直到天色破晓，她都没有出现。
她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是一场被现实撕裂的美梦。
我没有像过去那样迎上前去，帮她拿东西。
只见她穿着一件我未曾见过的白色衬衫，头发凌乱。
一看就是一夜疯狂。
也许因为爱的滤镜还在，她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眼中依旧充满了魅力，却又令我无比心痛。
她见我坐在桌前，有些惊讶。
“你一夜没睡吗？还是刚起床？”
“刚起床。”我回答。
简单的谎言，避免了接下来可能的一连串问题。
我和她之间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看着我，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我们分手吧。”
我抢先开了口。
我不想再听她编织的任何借口。
她显得非常惊讶，“分手？你在说什么？就因为纪念日我没陪你过？”
我缓缓站起身，“这八年来，我却不如一个旁人重要，你和他的事，我知道……”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苏晴的包包被重重摔在玄关上。
“说吧，你这么闹，演苦情戏，到底想要多少钱？”
对于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来说，金钱又有何用？
“我什么也不要。”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吼道：
“你快三十了，一直是我在养你，离开我，你将一无所有。”
我笑了，我为什么一无所有，苏晴，你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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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苏晴从不甘于平庸，大学还未毕业，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创业之路。
为了支持她的事业，我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积蓄投入其中，甚至向父母求助，借来一大笔钱。
那时候的我们仅仅凭借满腔热情，在复杂的社会中摸索前行，果不其然，最后变得负债累累。
苏晴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就拿我撒气。
“周杰，你在哪里？这个时候你离开，几个意思？”
我握着刚从医院拿到的钱，站在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沉默不语。
等她发泄完毕后，我才轻声告诉她，“我爸妈出了车祸……”
他们乘坐的大巴不幸侧翻，发现时父母已经倒在血泊里。
苏晴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终哽咽着向我道歉。
我无数次地向医生恳求，却依旧无法从死神手中夺回他们的生命。
我在微信上反复读着爸妈留给我的最后几句话，泪水涌出了眼眶。
“孩子，我们想好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外地打工，一天能挣不少钱，以后也能帮衬你们。我们已经买好了去外地的车票。”
“你要好好对待苏晴，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互相扶持，共同面对，争取有个好结果。”
我多希望他们能再打来电话，哪怕是责备我的不懂事。
但我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
伤心欲绝的我，却依然不忘为苏晴着想。
或许是因为我深爱着她，或许是想完成父母的心愿，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卖掉了父母辛苦攒钱买下的房子。
苏晴得知钱的来源后，感动得当场下跪，她向我保证，会用一生来报答我。
钱虽然失去了，至少我们还有彼此。
经历了最艰难的一年后，苏晴重新振作起来，再次投身于创业之中。
这一次，我辞去了工作，全心全意地帮助她，无论是出谋划策还是提供资金支持。
为了一个重要的项目合作，我甚至不惜赔笑应酬，直到喝到胃出血。
在医院里，她再次紧紧抱住我，泪流满面地承诺，要一辈子对我好，甚至是下辈子，下下辈子。
想不到，最终打破这份承诺的，也是她自己。
7
我见证了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孩成长为一个备受瞩目的成功人士。
当苏晴站在台上，手握话筒分享她的成功经验时，我坐在观众席中，为她热烈鼓掌。
我愿意成为她的陪衬，默默地支持她。
即使周围的人只认为我是幸运地押中了潜力股，而我也从不争辩。
我的命一直不太顺，就连小时候发寒假作业，我总是拿到缺页少页的那份。
尽管苏晴的事业蒸蒸日上，我们之间的感情却开始走下坡路。
得知她的青梅竹马即将从国外回来，我曾试探性地问她：“如果张涛回来了，你会选择他还是我？”
她握住我的手紧了一下，回答说：“我最艰难的时刻，是你在我身边。”
当一个人回避你的问题时，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人就像被蛀虫蛀空了的树，哪怕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腐朽糜烂，外表去可以勉强维持。
别人以为它来年春天还会发芽。
但实际上，在上个冬天它就已经死了。
我很清楚，苏晴和我在一起时，会经常心不在焉。
她终究无法与张涛在一起，可面对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时，她也会产生一些烦躁情绪，渐渐影响到了我们的关系。
爱我还是张涛。
答案显而易见。
只不过现在，苏晴不再需要做出选择了。
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我不会再成为她的负担。
我不再争取什么，也不再与命运抗争。
苏晴看到我沉默，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臂，声音有些激动：“你忘了吗？你已经提过多少次分手了？这真的很有趣吗？”
她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薄荷香气，我猜想这味道是从张涛那里沾染来的。
原来，那个曾经让我心动的薄荷之吻，也只是因为她的青梅竹马喜欢薄荷。
“你是不是非要逼我发火？”她的声音提高了，“这房子当初是你付的首付，我习惯住在这里，我出双倍价钱买下它。”
小福被她的声音吵醒，好奇地看着我们。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因为我知道，我最终的归宿并不需要这么大的空间。
“好。”我回答。
她显得有些疑惑，又提出了过去我无法接受的条件。
“那分手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好。”我也平静地接受了。
8
我缓缓走向卧室，准备打包我仅有的几件衣物。
她跟在我身后，不停地说着话。
“狗狗得留给我。”
我转身，耐心地告诉她小福的狗粮放在哪里，它每天需要喂几次水和食物，以及下一次接种疫苗的具体日期。
苏晴显得有些不耐烦，她烦躁地捋着头发。
我心想，反正跟着一个即将离世的人，对小福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它留在这里或许更好。
这个家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苏晴而准备的，我的物品少得可怜，一个行李箱都显得空荡荡的。
很快，我便提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
“你走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苏晴说完，便愤然转身进入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提醒她零食的存放位置，以及药品的使用方法。
但信息发送出去后，我看到了屏幕上的红色感叹号。
手机相册弹出了一年前的今天的照片提醒，我点开了那张截图。
截图里，是苏晴曾经对我表达深情的长段文字。
她曾经也是一个会用心编织文字的女人。
可惜，那段我曾向所有人炫耀的爱情故事，最终还是没有完美的结局。
我以为我会是她故事里的主角，却不知自己不过是个配角，一个用来推动情节发展的NPC。
在昏暗的玄关里，我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把钥匙轻轻放在玄关的桌上，然后在小福跑过来之前，慢慢关上了门。
外面的街道熙熙攘攘，阳光明媚得仿佛我年少时一样。
就在这耀眼的阳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男人温和的笑容。
“真的很像。”他轻声说道。
是张涛，苏晴的青梅竹马。
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