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和离
盛夏酷暑难耐，这在院中久坐一会，后背就整片湿透。
小九去厨房端来绿豆汤解暑，来时面上神情却十分不忿：“太子妃，厨房说新来的主子们在花园拌嘴，殿下把你最爱吃的荔枝拿去哄她们高兴，就给这一碗绿豆汤打发我，你看……”
小九手里的绿豆汤颜色寡淡，半碗清水拌着都能数得过来的豆子，实在是让人没有胃口。
路无霜挥挥手，示意小九把绿豆汤放下，去一旁休息。
心已在瞬间凉了下来，哪还需要这些消暑的玩意。
听闻孟燎近日一连纳了五个嫔妾，满皇城都在议论，他们说太子风流成性，国运堪忧，他们说太子妃无才无德，留不住太子的心。
其实路无霜早听腻这些流言了，从孟燎带回来第一个、第二个……到现在府中共十二个女人，路无霜已经连她们的面孔都记不全了。
路无霜不由苦笑，她与孟燎之间寡淡的情义，同这碗绿豆汤又有何区别呢？
想到这里，路无霜端起绿豆汤一饮而尽。
就在路无霜喝完这碗绿豆汤时，孟燎不知从何处走来，他身上带着浓厚的脂粉味，有些呛人。
孟燎走到路无霜面前，拿起空碗看了看，漫不经心道：“你不是不喜欢喝绿豆汤吗？今天怎么喝干净了？”
路无霜连头也没有抬：“那我喜欢什么呢？”
“你喜欢……”孟燎想了半天，好像也没想起她喜欢什么，只能笑笑，换上一副无赖神色：“你喜欢我。”
路无霜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很疼。
她曾视为珍宝的爱意，孟燎怎么能提起得如此漫不经心？
孟燎早已不记得了，孟燎不记得曾经会为了讨她开心，以去护城军营磨砺三个月做条件，交换皇上多赏一篮荔枝。
那时孟燎才十四岁，小小的身体背着沉重的刀，路无霜在城墙上偷看他，只一瞬就泪湿了眼眶。
说起来，路无霜同孟燎也算是青梅竹马，所以打小她就知道，自己长大以后会嫁给孟燎，嫁给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那些年路无霜日日跟在孟燎身后，有什么好东西都傻呵呵的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逢人便说，这是自己未来的夫婿。
路家为孟家镇守边关，路无霜为孟燎满大街和捉弄过他的小孩打架。路无霜以为他们会这样在一起一辈子，可最终孟燎选择扔下她。
只是孟燎并非真不记得路无霜喜欢什么，因为在他离开前，从袖里掏出一颗荔枝放在桌上。
孤零零地一颗，又小又黑。
孟燎玩味地看了它一眼，说道：“无霜，这三年你在府里过得并不开心，要不，我们和离吧？”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听孟燎把这话说出口，路无霜的心里竟是松下了一口气。孟燎早就想摆脱她，是她自己始终不愿相信孟燎的改变。
为了爱也好，为了命也好，路无霜苦苦守在这王府中三年，任由孟燎干出那些荒唐事，整日被流言羞辱。
这日子总该有个头。
路无霜忽然累了，不想再纠缠了。
路无霜看着孟燎，轻声说出一个“好”字，孟燎目光有瞬间的错愕，他似是没想到路无霜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小九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惶：“太子妃你不能答应，你忘了……”
“无碍。”路无霜淡淡开口，眼神中露出一抹嘲讽之色：“此前三年，生不如死，感恩太子还我自由身。”
说罢，路无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人本应该向前看，从前是她错了，总还活在已逝去的旧梦里。
02 *旧事
在路无霜的记忆中，她和孟燎之间的情分，还停在她离开帝都的那一年，那时孟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皇子，眼里仅有她这个天真浪漫的小青梅。
孟燎幼年过得并不好，他母亲曾是最受圣宠的艳妃，却因父兄贪污公款被查，生下他没几日，就被皇上打入冷宫。
皇帝心中有怨，留下艳妃一条性命，却一眼都未再见过她，艳妃生养在冷宫的孟燎，自然也入不得他的眼。
孟燎受过非人的折磨，是很多年后想起来，都会扯着路无霜袖子哭的不堪回忆。
而路无霜第一次见到孟燎，则是八岁那年夏天，父亲路先敏又一次凯旋，路无霜跟随父亲入宫受赏。
许久未踏足皇宫，路无霜到哪都稀奇，她撒开脚丫子在后宫乱跑，转晕了头，就在冷宫附近的一处角落里，撞见一个太监拿着手指粗的树枝在孟燎背上抽打。
路无霜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一脚就将那太监踹倒在地，毫不客气训斥道：“你怎么能打他呢？他不过是个小孩！你这奴才也太欺负人了！”
周围太监宫女跪了一地，那太监小心翼翼地说道：“小郡主息怒，老奴只是奉命行事，他……他弄坏了禧妃的琉璃盏……”
“为了一个破杯子，就要取人性命吗？”
艳妃得宠时，在后宫没少得罪人，她这一入冷宫，那些人的气，就都撒到她儿子身上了。
那天路无霜莽撞的把人带走，径直就带到了皇上的书房，她说看见一个漂亮小男孩被人欺负，觉得不公。
而那却是艳妃入冷宫之后皇上第一次见到孟燎，皇上对艳妃的爱不浅，否则以艳妃父兄的罪行，换做旁人早没了命。
可正因为皇上还对艳妃有情，所以一直不愿意见孟燎，怕在他身上看见艳妃的影子。
父亲直骂路无霜不懂事，皇上却是问道：“那霜儿以为，朕该将他如何处置？”
路无霜瞥了孟燎那水嫩的小脸一眼，说道：“既然他笨手笨脚什么都干不好，不如就先做我的伴读吧！我每天让他在站桩端水，保准一个月后他做事稳稳当当。”
皇上看了孟燎那怯弱的样子许久，挥一挥手允了下来。
路无霜便是这样把孟燎带出了宫，后来孟燎说了许多次，是路无霜给了他新生，他会保护路无霜一辈子，为她活着。
小小的路无霜咬着手帕叹气：“早知道你是皇子，我就不这么莽撞了，不过你是皇子也好，你知不知道，我们路家的女儿，未来是要嫁给太子的。所以你可不能只是活下去，你只有做了太子，才能一辈子保护我。”
但孟燎哪有半点能当太子的模样，初到将军府，他事事怕做错，时时怕做错，就连见了府中下人也是弓背哈腰，活像一条担心再被人抛弃的流浪狗。
路无霜心疼孟燎，她偷拿了先生训诫她的戒尺，日日跟在孟燎身后假意追打，要他把腰板挺直。
他是皇子，是她路无霜的朋友，不该胆怯才是。
“阿兄，张管家待下人是严苛了些，可他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别怕他。”
“我……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和冷宫管事的张公公有些像。”
看孟燎涨红着脸，畏畏缩缩躲在花丛后面，路无霜恨不得把他拉到管家面前，让他好好看看张管家的模样。
可路无霜知道孟燎脆弱，不像她这般厚脸皮，路无霜只能好生哄着：“就算是张公公来了，也不敢再拿你怎么样，这里是将军府，不是皇宫。阿兄，你在冷宫里总是受人欺负吗？你母妃难道没有替你向皇伯伯求情？就算你母族犯了错，总不该牵连你一个孩子。”
“母妃自入冷宫后就不曾有向外界开口的机会，她说我比宫中下人命更贱些，若要活下去，就……不该生出妄念。”
孟燎紧咬着牙关，可肩膀还是在颤抖。
见孟燎如此，路无霜只觉眼睛酸涩，命运不该将如此苦难压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路无霜走上前去抱住孟燎：“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现在是我的人，没有谁可以欺负你！”
03 *他该在的位置
路无霜把孟燎带回家中做了一整年的伴读，日日同他相伴，期间宫里来了不少赏赐，皇上到底对自己的骨肉心软，孟燎又是个懂事的孩子，路先敏每每进宫觐见，都会把孟燎的事说给皇上听。
路先敏说孟燎勤学苦读，为人谦卑，就是性子胆怯了些，丝毫没有皇家子嗣的傲骨。
路先敏说孟燎日日思念皇上，得空便为皇上抄写佛经，望着皇宫的方向流泪。
路先敏说着说着，皇上便信了，开始想他了。
其实自孟燎离宫以后，皇上便派人了解了孟燎这些年所吃的苦，他早就心疼了，路先敏又在他耳边吹了一年的耳旁风，如今，他想见见这个没什么情分的儿子，究竟长成了什么摸样。
皇上下令，诏孟燎回宫，可皇上不知路先敏话里真假参半，孟燎其实一点也不惦记宫里，他一心只想跟在路无霜身后。
孟燎正学着路无霜的样子，一点一点踩着她的脚印，想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因为在小孟燎的认知里，路无霜就是他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带给他护佑的神明。
“无霜，夫子今日又夸我了，你看我写的文章，是不是不像流水账了？”
“不像不像，你早都写得比我还要好。”在孟燎期期艾艾的目光中，路无霜用袖子为孟燎擦去额前汗珠：“阿兄，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我看你那些个宫里的兄长都不如你！别老贬低自己。”
孟燎得了夸奖，脸上欣喜的泛起红晕：“只要无霜觉得好就行，我不和别人比。”
没想路无霜却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孟燎的眼睛：“可是阿兄，你是皇子，终归是要和他们比的，皇伯伯已经下旨要父亲送你回去，到了宫里，你可得好好表现才是。”
孟燎拉着路无霜的手眉头紧锁：“无霜我不想回去，回去就不能常常见你……”
“可皇宫才是你的家啊。”
“那里的每个人都在欺负我和利用我。”
“阿兄，你已不是从前的你，你记住，回去之后你要尽一切努力博得你父皇的宠爱，只要你父皇爱你，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欺负你。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你想见我，也能第一时间见到我。
孟燎好想逃避，可路无霜说得那样恳切，他嗫嚅的双唇张了又张，却终于还是闭上，郑重的点了点头。
孟燎无法拒绝路无霜，那时孟燎将路无霜的话奉为神旨，路无霜要他如何，他便如何。
所以后来孟燎所做的一切，便都是为了能在此陪在路无霜身边。孟燎是聪明懂事的孩子，进宫不久就博得了皇上的欢心。皇上为孟燎换了居所，让他和其他皇子一起念书，学习如何处理政务。
孟燎没日没夜的勤学苦读，终是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因而当他向皇上提出要每月出宫同路先敏习武，皇上轻易就满足了他。
孟燎也曾短暂快乐过，当他和路无霜一起念书、比武，一起去郊外野游，去逛市集灯会，每一个幸福的瞬间，他都希望时间能停下来。
孟燎曾期盼地告诉路无霜：“无霜，我现在已经拥有这世上最幸福的生活，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还不够，”彼时路无霜已经长大，她比幼时更清楚他们应该走向一条什么样的路，路无霜紧紧握住孟燎的手，诱惑着他：“阿兄，你母妃还在冷宫，母族也没有任何势力的帮衬，若是皇上……阿兄，你要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你自己。”
孟燎的眼前似乎蒙上一层雾气，他茫然地望着路无霜：“要多强大？”
“当太子，做皇帝，到那时候，就不会有任何人能欺负你我。”
孟燎沉默了很久，才说：“可我只想和你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但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那些人不会那么想，阿兄，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了，无霜，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真心对我，我听你的。”
孟燎愈发努力博取皇上欢心，铲除与他作对的所有敌人，却愈发的不快乐。
一步一步，他在路无霜的帮助下越走越高。可是他离曾经那个天真胆怯的孟燎，似乎也越来越远。
他被路无霜推着向前走，大步的走，不停的走，路无霜推得太急了，就连孟燎想回头看看她，都找不到机会。
这些年孟燎不快乐，路无霜一直知道。有时路无霜会想，是不是她一心逼孟燎走上太子之位，这世上才少了一个爱她的人。
就像如今孟燎当真做了太子，但这太子府，已然没有路无霜的容身之处。
可是她没有时间了，她曾经多想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能陪他多一些时日。
04 *选择
回到房中，小九握住路无霜的手，险些哭出来：“太子妃……不，无霜，咱们还是同太子殿下说说情，好赖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把你的事告诉他，他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丢命。”
路无霜摸了摸小九的脸：“傻小九，把命交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没用的。”
这个道理，孟燎花了三年让路无霜明白。
小九为此忿忿不平：“倘若没有你和将军相助，太子定是做不成太子，他怎么都该记着你的恩情才是。”
听着小九的话，路无霜竟又想起那些很久远的事，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可万一，他从来都不想当太子呢？”
小九一愣，路无霜便又避开了话题：“算了，你会不明白，如今他离了我，才算真正的解脱。”
这三年路无霜日日盼着孟燎回头，孟燎却一次次让她陷入无望的痛苦之中，路无霜撑不下去了。
小九不争气的掉出眼泪来，她抹了把泪水，面上带着几分决然：“即便如此，也不能舍了你的性命去成全太子，太子无情，我便修书遥城将此事告知将军，将军定不会眼睁睁看你丧命。”
“不可！小九你记住，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路家因我陷入不仁不义中，背上千古骂名。”
路无霜知道小九所求之法是什么，宫里线人来信，近日皇上龙体不适，太医虽瞒着，可看上去已是穷弩之末。
等到孟燎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一切都就晚了，不如趁局势未定起兵，挟持孟燎并以他之名逼宫，将路无霜送上后位。
路无霜并非不贪恋这世间美好，可若要她踩着路家世代积攒下的声名威望，来换自己苟活，她做不到。
舍下一个她，能让大家都如愿以偿，又有什么不好呢？
“殿下为何依旧愁眉不展，既已如愿以偿，让自己快乐些，有什么不好吗？”
路无霜不知眼下孟燎在书房端坐着，有人正说着同她相差无几的话。
那些个新来的良娣无人服侍在侧，倒是一个看起来不太着调的男人与孟燎对面而坐。孟燎紧闭双眼，看上去疲惫至极。
从路无霜的院子出来后，他就像被抽干精气一般。
快乐？他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情绪。
孟燎缓缓开口：“我若如你一般自在逍遥这么些年，又怎会不快乐？”
“是是是，是我理解不了殿下的苦！可是殿下，你得告诉我你在苦什么，我才能感受你的苦啊，让我猜猜……”
“路家军。”孟燎没兴趣陪对方在文字里捉迷藏，这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戏。
只是没想这样开诚布公，却惹来对方嘲笑：“啧，这是怕老丈人了？”
“我只是怕她回了遥城，打乱我们的计划。”孟燎搭在双腿上的手已不自觉收紧，将外袍揉搓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对面的人翘着腿，眼睛微微眯起，好一会才说：“先太子妃不是不识大局之人，此时回遥城意味着什么，她明白，她不会做出让天下人猜忌之事，坏了路家声名。”
“但愿吧，还有一事，父皇眼下身患重疾，怕是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我看是你坐不住了吧，左右那些人在你的手掌心，不动则生，动则死，勾勾手的事，不值得劳心。”
05 *她的出口
差小九收拣几样还有价值的小物件，路无霜独自坐在窗前小憩，忽听院中传来嬉笑声。路无霜方意识到这院子里，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她不禁循声看去，是孟燎与一紫衣女子并肩而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那女子在与身旁丫鬟说笑，孟燎陪在她身边耐心的听着。
路无霜记得她，她是路无霜同孟燎成亲后，孟燎带回来的第一个女人，听闻她和孟燎相识多年，曾被孟燎搭救，因而对孟燎死心塌地。
她叫鸠尾，自南照国而来，眉目间带着万种风情，路无霜看了都觉得动人。
也难怪孟燎会喜欢。
他们是往路无霜这屋子里来的，路无霜没有招待他们的精力，要小九只管收拾行装，不必理会。
孟燎进屋之时，路无霜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自顾喝着凉茶。
孟燎贴心的给路无霜续了满杯，笑道：“无霜，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日后府中大小事宜我打算交由鸠尾处理，你且告诉她还缺什么，我让她去办。”
鸠尾走到路无霜身边，捏着帕子巧笑一声：“早听说阿姐日子过得朴素节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若不是殿下领我过来，我怕是会走错地方。”
路无霜还未开口，小九就像被拔了毛的公鸡，气急回怼：“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说话？就算太子妃同殿下和离，也还是圣上亲封的平遥郡主，下贱胚子，说话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小九，住口，且做好你手上的事。”
鸠尾进府后颇受孟燎宠爱，平日总见她待在孟燎书房，此时孟燎在场，路无霜不想与她多做纠缠，也担心他们拿了小九的不是，对小九责罚。
鸠尾听到小九的话，只是冷哼一声：“话都听不得一句，心眼可真小。”
“太子后院杂事诸多，你多余把目光放在我这空房。”路无霜淡漠说完，将孟燎刚续的茶水泼在地上：“茶凉了，不喝了，劳烦殿下记挂，可我什么也不缺。”
孟燎目光落在那滩水渍上，他眸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但很快恢复如常：“你还是这脾气，无霜，夫妻一场，大家好聚好散，你不必对我如此。”
路无霜这才抬眼扫了孟燎一眼：“殿下误会了，和离之事我并不介怀，也并未有意针对殿下，只是一会还要赶路，正养着精神。”
孟燎被路无霜噎住，他沉默好一会，才问：“你今日就走？”
“这太子府，我早待够了。”
孟燎偏头看了鸠尾一眼，鸠尾便温顺的退了出去，路无霜知道他的意思，也让小九去门外候着。
待到四下无人时，孟燎开口问道：“你是要回军中去？”
相识多年，他们之间总还是有些了解。路无霜默认，孟燎又说：“你我和离之事，不宜让路将军知晓。”
原来他并非什么也不怕，还知道这江山是由他们路家军守护，路无霜身后还有那数十万雄兵铁骑。
路无霜便没有否认孟燎的话：“殿下既已做好同我和离的准备，我以为殿下早都思虑周全，却还是担心会被父亲问责吗？”
孟燎又在路无霜的杯里倒了一杯凉茶，自顾端起喝下：“路家军非诏不得回皇城，无霜，你难道要因为恨我，让路将军冒着生命危险来找我算账吗？”
“我若恨你，你根本活不到今日。”
“也是，这么多年，要不是路家和你，我早被那几个兄弟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你怎么会恨我呢。”孟燎眼中聚起一层雾气，但很快就散去了：“咱们终归还是朋友，再帮我一回，待到父皇归天之后再走，到时我将解除路家军一切禁令，这样对大家都好。”
“是否回遥城我再考虑一番，但这太子府，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路无霜早知自己只是孟燎的筹码，可每每他将这些事摆在台面上讲，路无霜还是会难过。
路无霜不想留在这伤心之地，她急需找一个出口。
简单收拾行装后，路无霜带着小九离开了太子府。出门时正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只听他高声喊道：“郡主上车吧，太子吩咐，我送您一程。”
路无霜回头贪恋地望去一眼，心里竟还有一丝涟漪。
想来孟燎对她，还是有一些记挂的吧？
可当路无霜上车后，还没走出多远，车夫爽朗的笑声就从车外传来：“你就是孟燎不要的那个小太子妃？模样还不错，看来我捡了个大便宜。”
路无霜心中顿时鼓声阵阵，她不傻，车夫短短一句话里，她已经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路无霜愕然：“孟燎将我许给你了？”
车夫轻笑一声：“郡主眼下无依无靠，而我愿做郡主的靠山，郡主意下如何？”
路无霜脸色苍白，她已然顾不得胸中激荡，只觉世界颠倒，眼前模糊一片。
也不知是因何昏了头，路无霜忽然拉开了车帘，毫不犹豫的跳了出去。
头磕在路旁的阶梯上，路无霜周身一阵剧痛，临昏迷前，她听见小九着急呼喊着她的名字，还有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不至于吧？这是死了都比跟我强的意思吗？”
06 *不得如愿
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困住无法挣脱，意识却在不停跳跃着，脑海中的画面也比往日更加清晰。
路无霜甚至分不清这是不是梦，若是梦，那两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为何比回忆中来得生动？
路无霜竟又见到了那个望向她时眼中满是爱意的孟燎，和对他抱有无限期望的自己。
可当路无霜伸手想要抓住他，一切却已烟消云散。
再醒来时，路无霜只觉头昏脑涨，心中有一团火堵在那，连呼吸都困难。她费劲的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小九正趴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见路无霜醒来，小九长舒出一口气：“无霜，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路无霜看周围陌生的陈设，迟疑着问道：“这是哪里？”
小九几番欲言又止，好一会才说：“你晕倒在街上，我只能把你抱来就近医馆。那个多舌的车夫也被我绑来了，要不要杀了他？”
路无霜摇摇头：“罢了，左右他没真对我做什么，车是我自己跳的，同他无关。”
小九忧心地望着路无霜，她试探着问：“无霜，你自幼习武，轻功军中第一，你刚才……你刚才是……”
路无霜不想回答小九的话，小九知道，只有小九知道，她破窗而出的那一刻，是多想去死。
可惜老天并没有让她如愿。
耳旁穿来一阵含混不清的喊话声，路无霜转头看去，小九已是怒气冲冲的走到隔间，训斥道：“吵什么吵，还没到你说话的时候。”
路无霜淡淡道：“小九，把他带过来吧。”
小九是在路无霜嫁进太子府时才以陪嫁丫鬟身份跟着她的，除了路无霜外没人知道，小九父亲是军中副将，她武功高强，寻常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路无霜坐起身来，看小九把那缩着脖子、如同一只鹌鹑的车夫带到她面前。
车夫摘了斗笠，露出俊朗的脸庞，看起来同孟燎差不多大。
见到路无霜的那一瞬，车夫脸上有些窘迫，随后就小九的示意下，扑通一声跪在路无霜面前：“郡主您息怒啊，我叫霍潜渊，早上是我玩笑开大了，本来只是想逗逗你的，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
路无霜没有说话，小九已经来了脾气：“哪有你这么开玩笑的？要是郡主摔出毛病，你就等着将军找你算账吧！”
霍潜渊身上打了个哆嗦，但目光中却并无畏惧，只是多了几分尴尬：“是我考虑不周，郡主，你就原谅我吧，这些天我做牛做马给你赔罪，我也没几个钱，只能把人赔给你了……”
路无霜不感兴趣他耍得这些滑头，把话挑明了说：“你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若他当真只是一个车夫，定不敢如此轻浮。
霍潜渊轻咳两声，低下头没敢看路无霜：“我们是朋友，殿下他怕下人怠慢，托我送送郡主，是我没办好差事。”
路无霜闭了闭眼，这些年被骗多了，她辨得出什么是谎言。
“把他扔回太子府，就放门前，叫太子，把他这好心的朋友捡回去。”
07 *朋友
此刻孟燎正静坐于路无霜房中，喝着那口凉茶，面上不带丝毫情绪。
鸠尾同另孟燎新纳的昭训舒愉伴在身边，也都是低头沉默，什么话也没说。
府中下人在屋内翻找着，好一会才将一些看上去有些年月，却被擦洗得很干净的物件拿了出来。早先见路无霜离开时只简单带了一个包袱，孟燎就猜到她是将所有往事都留在了此地。
“放回原处吧。”孟燎只将那些旧物中的一个鸣镝攥在手中，便站起身来：“她既已心死，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舒愉不解问道：“殿下，路家军兵力雄厚，殿下为何非要同太子妃闹到如此地步？”
舒愉父亲在兵部任职，她最是明白路家的实力。可孟燎连看都未看她一眼：“我要做的事，从不寄希望于别人。”
鸠尾附和：“殿下如今有我南照相助，哪还怕那些远在遥城的路家军！”
这时管家背着霍潜渊慌里慌张进来，他一见孟燎就结结巴巴地喊着：“殿下，殿下，霍公子被小九丫头打晕扔在街上了，眼下就只剩一口气……”
“你才只剩一口气，小爷好得很。”半天没动静的霍潜渊终于睁开眼，他锤了锤那小厮的肩膀，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下。
落地时，霍潜渊腿软到险些晕倒，他扶着椅子勉强站稳，朝孟燎笑得有几分尴尬：“不好意思殿下，我把事情搞砸了。”
霍潜渊简单告知方才之事，孟燎面色瞬时铁青。
霍潜渊心虚地低下头：“没追过女子，没经验。”
孟燎沉默半响，指了指身侧的两个女人：“那便让她们教你。霍潜渊，这是我唯一要你做的事情，不要让我失望。”
路无霜并未在医馆多做停留，简单休息后，她便带着小九往路家旧宅赶去。
现下路无霜有伤在身不宜赶路，须得在府上修养几日。
小九忧心道：“小姐，太子狡诈，咱们留在皇城，会不会有危险？”
“左右我有路家军护身，他不敢伤我。”
就算不做夫妻，他们也是盟友，路无霜不信孟燎真会对她下死手。
只是路无霜才刚住进路宅，就听老管家匆匆来报，说府外被人围了起来。
是太子家兵。
孟燎带人走进来时，路无霜才刚歇下，她听见小九的叫喊声，推门，便同孟燎四目相对。
小九被几个手持兵刃的男人按在地上，发丝散落一侧，眸中带着不甘。
孟燎就站在一旁，身边还跟着霍潜渊，霍潜渊畏畏缩缩躲抄着手，看上去窝囊至极。
孟燎望着路无霜，他目光扫过路无霜头顶的白布，说道：“霍潜渊是我的朋友，他为人正直，只是嘴上没把门。你受伤了，这几日我便让他留在这里照顾你，向你赔罪。”
路无霜垂在身侧的手气到发起抖来，她死死盯着孟燎，语气阴冷：“太子的赔罪还真是别具一格，你如此对待我的人，是不把我们路家放在眼里？”
孟燎从袖中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纸，轻轻抬手，扔在路无霜面前：“无霜，我本不愿让你为难，可你却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既然这样，往后这路家，就由我的人来照看，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你就在这皇城脚下，安心住着吧。”
路无霜弯腰捡起那张信纸，却见是写给遥城军中的信，看来小九还是没听自己的话。
路无霜将信撕得粉碎，随即抬头望向孟燎：“那太子打算怎么处置我的人？小九犯错惹怒太子，是该受到责罚，不过这位霍公子害我重伤，是否也是该罚？我这就把他杀了，不过分吧？”
孟燎沉默片刻，嘴角却是勾起一抹笑：“你看你，我还没说要把她怎么样，你怎么就这么大火气？你的人我不会动。霍潜渊有心照顾你，还望你别把对我的气，撒在他身上。”
说完，孟燎就示意那些人将小九放了。
“切莫再有下一次，无霜，咱们还是朋友。”
08 *真心
孟燎撂下狠话便离开了路府，留下数十家兵，还有一个霍潜渊。
小九自觉做错事，气到眼眶通红。路无霜不怪小九，路无霜知道，小九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可路无霜是死期将至之人，她不希望小九因她出事。
路无霜替小九拢起鬓边发丝：“小九，你听好了，我欠太子一条命，因他而死，我不遗憾。可若他敢伤害路家人，我会拖他一起下地狱，所以，你不必为我筹谋，我自知每一步该怎么走。”
小九抱住路无霜，流着泪点了点头：“我听你的，那接下来，咱们要做些什么呢？”
“路家效忠的是天子，护的是黎民百姓，比起天家的善变，这份军心是永恒不变的。你我先留在这皇城之中，会有人告诉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路无霜住处院子不小，除主屋外另有三间厢房，一间是小九住，剩余两间则是空着，平日里清静得很。
可如今这寂静之处，偏被霍潜渊那莽汉瞧上了眼。
霍潜渊大张旗鼓的叫府中小厮帮他放好东西，还特意端着汤药来打了个招呼：“郡主，以后我就在这照顾，有什么需要的到隔壁知会我一声，千万别客气！这是我去厨房给你取来的药……”
路无霜都懒得去看看着霍潜渊那张热情的脸，吐出三个字：“不需要。”
没想霍潜渊狡黠地冲路无霜眨眨眼：“太子殿下这般安排，我要伺候不尽心，可得挨罚，郡主也知道殿下那臭脾气，就当是帮帮小的，小的定对郡主感恩不尽！再说了，郡主本就因小的受伤，郡主伤还未好，小的自当出力！”
胸口隐隐发胀，路无霜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才受了伤，又接二连三的劳心伤神，她的心力早已耗尽。
路无霜退后两步，坐在椅子上微喘着气，她其实并非自己想象中那般坚强。孟燎平日欺她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叫外人来羞辱她，她拖着这重伤的身体，实在已无招架之力。
小九见路无霜难受，挡在她身前同霍潜渊理论：“你这蠢货！我家郡主一见你就心烦，府上这么多空屋子，你有多远滚多远去！”
小九话说得足够难听，可霍潜渊却始终一副欠揍模样。
“小丫头你别欺负人，府上总共就这么些屋子，院子里既有空房，我怎么就住不得？”
“都说了早上的事我只是开个玩笑，这不是还特意来照顾郡主赔罪吗？总得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诶诶诶，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且不说我今早只是开个玩笑，就算是真的，你家郡主如今孤身一人，我这般英俊潇洒，怎么就配不得了？”
“小九。”路无霜不想再听见这吵闹的声音：“够了，无需再同他争辩。”
小九噤声，走到路无霜身后，心疼的替她捏了捏肩。
霍潜渊径直走到桌前，将手中汤药放下。
霍潜渊面上一副关心的神色：“郡主，我真心实意道歉，你就原谅我吧。”
路无霜靠在椅背上，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你我此前从未见过，你不会无因由说出那样的话，别说什么你早就倾心于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或者说，是太子拿我和你交换了什么？”
霍潜渊望了路无霜半晌，幽幽叹了口气：“郡主如此美貌动人，我为什么就不能是对郡主一见钟情？实不相瞒，我曾得郡主救过一命，一直感恩在怀，郡主可还记得？”
“不记得了。”
“哎……算了，郡主本就是巾帼英雄，救过的人那么多，不记得在下一个小人物也正常。只是听说郡主还救过太子殿下的命？我们兄弟俩可都对郡主感激不尽，太子这才要我对郡主多照顾些，报恩嘛。”
路无霜不知道霍潜渊究竟和孟燎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孟燎究竟说了多少他们之间的事。
路无霜只觉可笑：“当初是我瞎眼，救了一条蛇，想必，你是另外一条。你是要同太子一般报恩吗？”
霍潜渊未将路无霜的气话放在心上：“太子殿下与郡主曾经也是一对佳偶，我羡慕郡主和殿下的感情，也想体验一下被人如此喜欢是什么滋味。郡主，你考虑考虑，我是真心想要娶你。”
不知道为何，路无霜总觉得霍潜渊自认深不可测，这种看不透一个人的感觉，让她很不安心。
路无霜咬牙骂道：“带着你的药滚，我也是真心的。”
09 *报恩
次日大早，路无霜在院中练剑，也多亏孟燎这三年的冷落，她终日无事，并未将一身功夫扔下。
比起太子府，她其实更喜欢那些在军中的日子，唯有在那里，她才有自己的价值。
而在这皇城中，路无霜的一切都像是笑话，只是有这路家女儿的身份在，他们不敢当着她的面笑话她。
路无霜剑到之处，樟叶纷纷落下，离她最近那棵树上，叶子掉了小半，一个人影也就显露出来
霍潜渊见太阳都照到自己身上了，藏不住，只能拍手叫好：“郡主不愧征战沙场多年，这一身功夫，看得在下移不开眼！”
路无霜抬眼，见霍潜渊像只猴一样躺在树杈上，样子实在不太雅观，这不是皇城里那些富家公子会做出的事。
路无霜蹙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霍潜渊嘿嘿一笑：“普通人，老实本分，可做良配。”
路无霜不喜欢和陌生人开玩笑，长剑一挥，霍潜渊躺着的那根树杈霎时断裂，随即霍潜渊哀嚎着重重摔倒在地。
路无霜走到他身边，用剑挑起他似乎是折了的胳膊，眸中带了几分嘲弄：“你连武功都不会？”
霍潜渊躺在地上呻吟：“郡主，我就是个本分的普通人，你怎么就不相信呢？你看咱们也算有缘，不如交个朋友？”
朋友？上一个要和路无霜做朋友的人，通过三年时间，将她折磨成这副模样，路无霜不需要嗜她血肉的朋友。
路无霜收剑要走，却被霍潜渊另一只胳膊拽住脚踝，路无霜下意识一脚将他踹开，霍潜渊哀嚎声变得更大了些。
“疼疼疼疼，郡主，您轻点，我已经快碎了……”
霍潜渊呲着牙面目扭曲，路无霜冷声道：“再胡搅蛮缠，我就废了你这双手。”
霍潜渊委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断臂吊在肩膀上模样可怖。
“郡主，我当真是要找你报恩，的确，太子殿下希望我照顾你，但这也是我的心愿！”
霍潜渊神色可怜得像只哈巴狗，路无霜终于有了几分兴趣：“那你说说，你要报什么恩？”
路无霜这辈子救过许多人，皇城的乞儿，关外的将士。
可她从不指着拿谁恩情，因此也很少记住他们。除了孟燎。
在霍潜渊的叙述里，他们相遇，还是路无霜十二岁那一年，此前霍潜渊同父母住在江南一带，他是被人贩子拐来皇城的。
那些人绑了霍潜渊，将他带到这陌生之地，还好霍潜渊机灵，找着了个出逃的机会。
可即使是逃了，人生地不熟，霍潜渊也只能靠乞讨度日，讨不到，就要去偷。
那时正值盛夏，街上炎热，路上行人步履匆忙，经过霍潜渊和那些乞儿面前时，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霍潜渊一整天没吃东西，怀着满心的愧疚，趁着面点铺的老板不注意，悄悄摸走了两个馒头，可霍潜渊还没往巷子里跑几步，就被面点铺的老板揪住，挨了一顿毒打。
那天刚巧路无霜骑着小马驹从霍潜渊身旁经过，随手将他救下，还扔给他一袋银子。
“郡主可想起来了？”
“想不起来。”
可若是那一年……
定是那年盛夏，孟燎为了讨荔枝，在城外随城防将士操练，路无霜出城看他去了。
那一年只有两件事叫路无霜记忆深刻，一是孟燎为路无霜讨荔枝，去军中历练，二是就在孟燎出宫的空档，艳妃遭人陷害，死在冷宫。
若不是孟燎为她出宫整整三月，也许艳妃不会死。其实若要细想，孟燎能有许多恨她的理由，只是路无霜不愿去想。
路无霜以为她同孟燎相伴的那些年，助他护他，功过相抵，可是功过怎么可能会相抵……有什么能抵过一条人命呢？
“郡主忘性这么大，真真让人心寒啊。”霍潜渊长叹一声，难得自觉的要离开：“我先去找个郎中把手接上，就不打扰郡主了。”
路无霜将剑随意一扔，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伸手拉过霍潜渊的胳膊，霍潜渊还未反应过来，惨叫一声，骨头就被接上了。
“真没用，”路无霜冷哼一声：“继续说，你和太子，又是如何认识的？”
从霍潜渊这番说辞看来，他不该成为孟燎的朋友。
霍潜渊额前已然疼出了汗，只能一边吸着气一边说道：“我拿着郡主给的银子回了江南，随父亲在当地做些小买卖，三年前偶遇太子出游，结为好友。”
三年前？
三年前，孟燎确实去了趟江南，就在他和路无霜成婚不久后，孟燎撇下路无霜说要外出散心，就带回了鸠尾。
路无霜上下打量着霍潜渊：“如此说来，你便算我无心插下的柳，若真想报恩，不如放我出去。”
“可殿下亦是我好友……”
“那就离我远一点，也算你报恩了。”
盛夏酷暑难耐，这在院中久坐一会，后背就整片湿透。
小九去厨房端来绿豆汤解暑，来时面上神情却十分不忿：“太子妃，厨房说新来的主子们在花园拌嘴，殿下把你最爱吃的荔枝拿去哄她们高兴，就给这一碗绿豆汤打发我，你看……”
小九手里的绿豆汤颜色寡淡，半碗清水拌着都能数得过来的豆子，实在是让人没有胃口。
路无霜挥挥手，示意小九把绿豆汤放下，去一旁休息。
心已在瞬间凉了下来，哪还需要这些消暑的玩意。
听闻孟燎近日一连纳了五个嫔妾，满皇城都在议论，他们说太子风流成性，国运堪忧，他们说太子妃无才无德，留不住太子的心。
其实路无霜早听腻这些流言了，从孟燎带回来第一个、第二个……到现在府中共十二个女人，路无霜已经连她们的面孔都记不全了。
路无霜不由苦笑，她与孟燎之间寡淡的情义，同这碗绿豆汤又有何区别呢？
想到这里，路无霜端起绿豆汤一饮而尽。
就在路无霜喝完这碗绿豆汤时，孟燎不知从何处走来，他身上带着浓厚的脂粉味，有些呛人。
孟燎走到路无霜面前，拿起空碗看了看，漫不经心道：“你不是不喜欢喝绿豆汤吗？今天怎么喝干净了？”
路无霜连头也没有抬：“那我喜欢什么呢？”
“你喜欢……”孟燎想了半天，好像也没想起她喜欢什么，只能笑笑，换上一副无赖神色：“你喜欢我。”
路无霜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很疼。
她曾视为珍宝的爱意，孟燎怎么能提起得如此漫不经心？
孟燎早已不记得了，孟燎不记得曾经会为了讨她开心，以去护城军营磨砺三个月做条件，交换皇上多赏一篮荔枝。
那时孟燎才十四岁，小小的身体背着沉重的刀，路无霜在城墙上偷看他，只一瞬就泪湿了眼眶。
说起来，路无霜同孟燎也算是青梅竹马，所以打小她就知道，自己长大以后会嫁给孟燎，嫁给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那些年路无霜日日跟在孟燎身后，有什么好东西都傻呵呵的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逢人便说，这是自己未来的夫婿。
路家为孟家镇守边关，路无霜为孟燎满大街和捉弄过他的小孩打架。路无霜以为他们会这样在一起一辈子，可最终孟燎选择扔下她。
只是孟燎并非真不记得路无霜喜欢什么，因为在他离开前，从袖里掏出一颗荔枝放在桌上。
孤零零地一颗，又小又黑。
孟燎玩味地看了它一眼，说道：“无霜，这三年你在府里过得并不开心，要不，我们和离吧？”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听孟燎把这话说出口，路无霜的心里竟是松下了一口气。孟燎早就想摆脱她，是她自己始终不愿相信孟燎的改变。
为了爱也好，为了命也好，路无霜苦苦守在这王府中三年，任由孟燎干出那些荒唐事，整日被流言羞辱。
这日子总该有个头。
路无霜忽然累了，不想再纠缠了。
路无霜看着孟燎，轻声说出一个“好”字，孟燎目光有瞬间的错愕，他似是没想到路无霜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小九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惶：“太子妃你不能答应，你忘了……”
“无碍。”路无霜淡淡开口，眼神中露出一抹嘲讽之色：“此前三年，生不如死，感恩太子还我自由身。”
说罢，路无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人本应该向前看，从前是她错了，总还活在已逝去的旧梦里。
02 *旧事
在路无霜的记忆中，她和孟燎之间的情分，还停在她离开帝都的那一年，那时孟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皇子，眼里仅有她这个天真浪漫的小青梅。
孟燎幼年过得并不好，他母亲曾是最受圣宠的艳妃，却因父兄贪污公款被查，生下他没几日，就被皇上打入冷宫。
皇帝心中有怨，留下艳妃一条性命，却一眼都未再见过她，艳妃生养在冷宫的孟燎，自然也入不得他的眼。
孟燎受过非人的折磨，是很多年后想起来，都会扯着路无霜袖子哭的不堪回忆。
而路无霜第一次见到孟燎，则是八岁那年夏天，父亲路先敏又一次凯旋，路无霜跟随父亲入宫受赏。
许久未踏足皇宫，路无霜到哪都稀奇，她撒开脚丫子在后宫乱跑，转晕了头，就在冷宫附近的一处角落里，撞见一个太监拿着手指粗的树枝在孟燎背上抽打。
路无霜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一脚就将那太监踹倒在地，毫不客气训斥道：“你怎么能打他呢？他不过是个小孩！你这奴才也太欺负人了！”
周围太监宫女跪了一地，那太监小心翼翼地说道：“小郡主息怒，老奴只是奉命行事，他……他弄坏了禧妃的琉璃盏……”
“为了一个破杯子，就要取人性命吗？”
艳妃得宠时，在后宫没少得罪人，她这一入冷宫，那些人的气，就都撒到她儿子身上了。
那天路无霜莽撞的把人带走，径直就带到了皇上的书房，她说看见一个漂亮小男孩被人欺负，觉得不公。
而那却是艳妃入冷宫之后皇上第一次见到孟燎，皇上对艳妃的爱不浅，否则以艳妃父兄的罪行，换做旁人早没了命。
可正因为皇上还对艳妃有情，所以一直不愿意见孟燎，怕在他身上看见艳妃的影子。
父亲直骂路无霜不懂事，皇上却是问道：“那霜儿以为，朕该将他如何处置？”
路无霜瞥了孟燎那水嫩的小脸一眼，说道：“既然他笨手笨脚什么都干不好，不如就先做我的伴读吧！我每天让他在站桩端水，保准一个月后他做事稳稳当当。”
皇上看了孟燎那怯弱的样子许久，挥一挥手允了下来。
路无霜便是这样把孟燎带出了宫，后来孟燎说了许多次，是路无霜给了他新生，他会保护路无霜一辈子，为她活着。
小小的路无霜咬着手帕叹气：“早知道你是皇子，我就不这么莽撞了，不过你是皇子也好，你知不知道，我们路家的女儿，未来是要嫁给太子的。所以你可不能只是活下去，你只有做了太子，才能一辈子保护我。”
但孟燎哪有半点能当太子的模样，初到将军府，他事事怕做错，时时怕做错，就连见了府中下人也是弓背哈腰，活像一条担心再被人抛弃的流浪狗。
路无霜心疼孟燎，她偷拿了先生训诫她的戒尺，日日跟在孟燎身后假意追打，要他把腰板挺直。
他是皇子，是她路无霜的朋友，不该胆怯才是。
“阿兄，张管家待下人是严苛了些，可他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别怕他。”
“我……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和冷宫管事的张公公有些像。”
看孟燎涨红着脸，畏畏缩缩躲在花丛后面，路无霜恨不得把他拉到管家面前，让他好好看看张管家的模样。
可路无霜知道孟燎脆弱，不像她这般厚脸皮，路无霜只能好生哄着：“就算是张公公来了，也不敢再拿你怎么样，这里是将军府，不是皇宫。阿兄，你在冷宫里总是受人欺负吗？你母妃难道没有替你向皇伯伯求情？就算你母族犯了错，总不该牵连你一个孩子。”
“母妃自入冷宫后就不曾有向外界开口的机会，她说我比宫中下人命更贱些，若要活下去，就……不该生出妄念。”
孟燎紧咬着牙关，可肩膀还是在颤抖。
见孟燎如此，路无霜只觉眼睛酸涩，命运不该将如此苦难压在他瘦弱的肩膀上。
路无霜走上前去抱住孟燎：“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现在是我的人，没有谁可以欺负你！”
03 *他该在的位置
路无霜把孟燎带回家中做了一整年的伴读，日日同他相伴，期间宫里来了不少赏赐，皇上到底对自己的骨肉心软，孟燎又是个懂事的孩子，路先敏每每进宫觐见，都会把孟燎的事说给皇上听。
路先敏说孟燎勤学苦读，为人谦卑，就是性子胆怯了些，丝毫没有皇家子嗣的傲骨。
路先敏说孟燎日日思念皇上，得空便为皇上抄写佛经，望着皇宫的方向流泪。
路先敏说着说着，皇上便信了，开始想他了。
其实自孟燎离宫以后，皇上便派人了解了孟燎这些年所吃的苦，他早就心疼了，路先敏又在他耳边吹了一年的耳旁风，如今，他想见见这个没什么情分的儿子，究竟长成了什么摸样。
皇上下令，诏孟燎回宫，可皇上不知路先敏话里真假参半，孟燎其实一点也不惦记宫里，他一心只想跟在路无霜身后。
孟燎正学着路无霜的样子，一点一点踩着她的脚印，想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因为在小孟燎的认知里，路无霜就是他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带给他护佑的神明。
“无霜，夫子今日又夸我了，你看我写的文章，是不是不像流水账了？”
“不像不像，你早都写得比我还要好。”在孟燎期期艾艾的目光中，路无霜用袖子为孟燎擦去额前汗珠：“阿兄，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我看你那些个宫里的兄长都不如你！别老贬低自己。”
孟燎得了夸奖，脸上欣喜的泛起红晕：“只要无霜觉得好就行，我不和别人比。”
没想路无霜却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孟燎的眼睛：“可是阿兄，你是皇子，终归是要和他们比的，皇伯伯已经下旨要父亲送你回去，到了宫里，你可得好好表现才是。”
孟燎拉着路无霜的手眉头紧锁：“无霜我不想回去，回去就不能常常见你……”
“可皇宫才是你的家啊。”
“那里的每个人都在欺负我和利用我。”
“阿兄，你已不是从前的你，你记住，回去之后你要尽一切努力博得你父皇的宠爱，只要你父皇爱你，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欺负你。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你想见我，也能第一时间见到我。
孟燎好想逃避，可路无霜说得那样恳切，他嗫嚅的双唇张了又张，却终于还是闭上，郑重的点了点头。
孟燎无法拒绝路无霜，那时孟燎将路无霜的话奉为神旨，路无霜要他如何，他便如何。
所以后来孟燎所做的一切，便都是为了能在此陪在路无霜身边。孟燎是聪明懂事的孩子，进宫不久就博得了皇上的欢心。皇上为孟燎换了居所，让他和其他皇子一起念书，学习如何处理政务。
孟燎没日没夜的勤学苦读，终是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因而当他向皇上提出要每月出宫同路先敏习武，皇上轻易就满足了他。
孟燎也曾短暂快乐过，当他和路无霜一起念书、比武，一起去郊外野游，去逛市集灯会，每一个幸福的瞬间，他都希望时间能停下来。
孟燎曾期盼地告诉路无霜：“无霜，我现在已经拥有这世上最幸福的生活，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还不够，”彼时路无霜已经长大，她比幼时更清楚他们应该走向一条什么样的路，路无霜紧紧握住孟燎的手，诱惑着他：“阿兄，你母妃还在冷宫，母族也没有任何势力的帮衬，若是皇上……阿兄，你要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你自己。”
孟燎的眼前似乎蒙上一层雾气，他茫然地望着路无霜：“要多强大？”
“当太子，做皇帝，到那时候，就不会有任何人能欺负你我。”
孟燎沉默了很久，才说：“可我只想和你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但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那些人不会那么想，阿兄，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了，无霜，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真心对我，我听你的。”
孟燎愈发努力博取皇上欢心，铲除与他作对的所有敌人，却愈发的不快乐。
一步一步，他在路无霜的帮助下越走越高。可是他离曾经那个天真胆怯的孟燎，似乎也越来越远。
他被路无霜推着向前走，大步的走，不停的走，路无霜推得太急了，就连孟燎想回头看看她，都找不到机会。
这些年孟燎不快乐，路无霜一直知道。有时路无霜会想，是不是她一心逼孟燎走上太子之位，这世上才少了一个爱她的人。
就像如今孟燎当真做了太子，但这太子府，已然没有路无霜的容身之处。
可是她没有时间了，她曾经多想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能陪他多一些时日。
04 *选择
回到房中，小九握住路无霜的手，险些哭出来：“太子妃……不，无霜，咱们还是同太子殿下说说情，好赖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把你的事告诉他，他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丢命。”
路无霜摸了摸小九的脸：“傻小九，把命交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没用的。”
这个道理，孟燎花了三年让路无霜明白。
小九为此忿忿不平：“倘若没有你和将军相助，太子定是做不成太子，他怎么都该记着你的恩情才是。”
听着小九的话，路无霜竟又想起那些很久远的事，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可万一，他从来都不想当太子呢？”
小九一愣，路无霜便又避开了话题：“算了，你会不明白，如今他离了我，才算真正的解脱。”
这三年路无霜日日盼着孟燎回头，孟燎却一次次让她陷入无望的痛苦之中，路无霜撑不下去了。
小九不争气的掉出眼泪来，她抹了把泪水，面上带着几分决然：“即便如此，也不能舍了你的性命去成全太子，太子无情，我便修书遥城将此事告知将军，将军定不会眼睁睁看你丧命。”
“不可！小九你记住，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路家因我陷入不仁不义中，背上千古骂名。”
路无霜知道小九所求之法是什么，宫里线人来信，近日皇上龙体不适，太医虽瞒着，可看上去已是穷弩之末。
等到孟燎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一切都就晚了，不如趁局势未定起兵，挟持孟燎并以他之名逼宫，将路无霜送上后位。
路无霜并非不贪恋这世间美好，可若要她踩着路家世代积攒下的声名威望，来换自己苟活，她做不到。
舍下一个她，能让大家都如愿以偿，又有什么不好呢？
“殿下为何依旧愁眉不展，既已如愿以偿，让自己快乐些，有什么不好吗？”
路无霜不知眼下孟燎在书房端坐着，有人正说着同她相差无几的话。
那些个新来的良娣无人服侍在侧，倒是一个看起来不太着调的男人与孟燎对面而坐。孟燎紧闭双眼，看上去疲惫至极。
从路无霜的院子出来后，他就像被抽干精气一般。
快乐？他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情绪。
孟燎缓缓开口：“我若如你一般自在逍遥这么些年，又怎会不快乐？”
“是是是，是我理解不了殿下的苦！可是殿下，你得告诉我你在苦什么，我才能感受你的苦啊，让我猜猜……”
“路家军。”孟燎没兴趣陪对方在文字里捉迷藏，这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戏。
只是没想这样开诚布公，却惹来对方嘲笑：“啧，这是怕老丈人了？”
“我只是怕她回了遥城，打乱我们的计划。”孟燎搭在双腿上的手已不自觉收紧，将外袍揉搓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对面的人翘着腿，眼睛微微眯起，好一会才说：“先太子妃不是不识大局之人，此时回遥城意味着什么，她明白，她不会做出让天下人猜忌之事，坏了路家声名。”
“但愿吧，还有一事，父皇眼下身患重疾，怕是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我看是你坐不住了吧，左右那些人在你的手掌心，不动则生，动则死，勾勾手的事，不值得劳心。”
05 *她的出口
差小九收拣几样还有价值的小物件，路无霜独自坐在窗前小憩，忽听院中传来嬉笑声。路无霜方意识到这院子里，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她不禁循声看去，是孟燎与一紫衣女子并肩而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那女子在与身旁丫鬟说笑，孟燎陪在她身边耐心的听着。
路无霜记得她，她是路无霜同孟燎成亲后，孟燎带回来的第一个女人，听闻她和孟燎相识多年，曾被孟燎搭救，因而对孟燎死心塌地。
她叫鸠尾，自南照国而来，眉目间带着万种风情，路无霜看了都觉得动人。
也难怪孟燎会喜欢。
他们是往路无霜这屋子里来的，路无霜没有招待他们的精力，要小九只管收拾行装，不必理会。
孟燎进屋之时，路无霜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自顾喝着凉茶。
孟燎贴心的给路无霜续了满杯，笑道：“无霜，这么多年你也辛苦了，日后府中大小事宜我打算交由鸠尾处理，你且告诉她还缺什么，我让她去办。”
鸠尾走到路无霜身边，捏着帕子巧笑一声：“早听说阿姐日子过得朴素节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若不是殿下领我过来，我怕是会走错地方。”
路无霜还未开口，小九就像被拔了毛的公鸡，气急回怼：“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说话？就算太子妃同殿下和离，也还是圣上亲封的平遥郡主，下贱胚子，说话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小九，住口，且做好你手上的事。”
鸠尾进府后颇受孟燎宠爱，平日总见她待在孟燎书房，此时孟燎在场，路无霜不想与她多做纠缠，也担心他们拿了小九的不是，对小九责罚。
鸠尾听到小九的话，只是冷哼一声：“话都听不得一句，心眼可真小。”
“太子后院杂事诸多，你多余把目光放在我这空房。”路无霜淡漠说完，将孟燎刚续的茶水泼在地上：“茶凉了，不喝了，劳烦殿下记挂，可我什么也不缺。”
孟燎目光落在那滩水渍上，他眸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但很快恢复如常：“你还是这脾气，无霜，夫妻一场，大家好聚好散，你不必对我如此。”
路无霜这才抬眼扫了孟燎一眼：“殿下误会了，和离之事我并不介怀，也并未有意针对殿下，只是一会还要赶路，正养着精神。”
孟燎被路无霜噎住，他沉默好一会，才问：“你今日就走？”
“这太子府，我早待够了。”
孟燎偏头看了鸠尾一眼，鸠尾便温顺的退了出去，路无霜知道他的意思，也让小九去门外候着。
待到四下无人时，孟燎开口问道：“你是要回军中去？”
相识多年，他们之间总还是有些了解。路无霜默认，孟燎又说：“你我和离之事，不宜让路将军知晓。”
原来他并非什么也不怕，还知道这江山是由他们路家军守护，路无霜身后还有那数十万雄兵铁骑。
路无霜便没有否认孟燎的话：“殿下既已做好同我和离的准备，我以为殿下早都思虑周全，却还是担心会被父亲问责吗？”
孟燎又在路无霜的杯里倒了一杯凉茶，自顾端起喝下：“路家军非诏不得回皇城，无霜，你难道要因为恨我，让路将军冒着生命危险来找我算账吗？”
“我若恨你，你根本活不到今日。”
“也是，这么多年，要不是路家和你，我早被那几个兄弟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你怎么会恨我呢。”孟燎眼中聚起一层雾气，但很快就散去了：“咱们终归还是朋友，再帮我一回，待到父皇归天之后再走，到时我将解除路家军一切禁令，这样对大家都好。”
“是否回遥城我再考虑一番，但这太子府，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路无霜早知自己只是孟燎的筹码，可每每他将这些事摆在台面上讲，路无霜还是会难过。
路无霜不想留在这伤心之地，她急需找一个出口。
简单收拾行装后，路无霜带着小九离开了太子府。出门时正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只听他高声喊道：“郡主上车吧，太子吩咐，我送您一程。”
路无霜回头贪恋地望去一眼，心里竟还有一丝涟漪。
想来孟燎对她，还是有一些记挂的吧？
可当路无霜上车后，还没走出多远，车夫爽朗的笑声就从车外传来：“你就是孟燎不要的那个小太子妃？模样还不错，看来我捡了个大便宜。”
路无霜心中顿时鼓声阵阵，她不傻，车夫短短一句话里，她已经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路无霜愕然：“孟燎将我许给你了？”
车夫轻笑一声：“郡主眼下无依无靠，而我愿做郡主的靠山，郡主意下如何？”
路无霜脸色苍白，她已然顾不得胸中激荡，只觉世界颠倒，眼前模糊一片。
也不知是因何昏了头，路无霜忽然拉开了车帘，毫不犹豫的跳了出去。
头磕在路旁的阶梯上，路无霜周身一阵剧痛，临昏迷前，她听见小九着急呼喊着她的名字，还有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喂，不至于吧？这是死了都比跟我强的意思吗？”
06 *不得如愿
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困住无法挣脱，意识却在不停跳跃着，脑海中的画面也比往日更加清晰。
路无霜甚至分不清这是不是梦，若是梦，那两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为何比回忆中来得生动？
路无霜竟又见到了那个望向她时眼中满是爱意的孟燎，和对他抱有无限期望的自己。
可当路无霜伸手想要抓住他，一切却已烟消云散。
再醒来时，路无霜只觉头昏脑涨，心中有一团火堵在那，连呼吸都困难。她费劲的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小九正趴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见路无霜醒来，小九长舒出一口气：“无霜，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路无霜看周围陌生的陈设，迟疑着问道：“这是哪里？”
小九几番欲言又止，好一会才说：“你晕倒在街上，我只能把你抱来就近医馆。那个多舌的车夫也被我绑来了，要不要杀了他？”
路无霜摇摇头：“罢了，左右他没真对我做什么，车是我自己跳的，同他无关。”
小九忧心地望着路无霜，她试探着问：“无霜，你自幼习武，轻功军中第一，你刚才……你刚才是……”
路无霜不想回答小九的话，小九知道，只有小九知道，她破窗而出的那一刻，是多想去死。
可惜老天并没有让她如愿。
耳旁穿来一阵含混不清的喊话声，路无霜转头看去，小九已是怒气冲冲的走到隔间，训斥道：“吵什么吵，还没到你说话的时候。”
路无霜淡淡道：“小九，把他带过来吧。”
小九是在路无霜嫁进太子府时才以陪嫁丫鬟身份跟着她的，除了路无霜外没人知道，小九父亲是军中副将，她武功高强，寻常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路无霜坐起身来，看小九把那缩着脖子、如同一只鹌鹑的车夫带到她面前。
车夫摘了斗笠，露出俊朗的脸庞，看起来同孟燎差不多大。
见到路无霜的那一瞬，车夫脸上有些窘迫，随后就小九的示意下，扑通一声跪在路无霜面前：“郡主您息怒啊，我叫霍潜渊，早上是我玩笑开大了，本来只是想逗逗你的，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
路无霜没有说话，小九已经来了脾气：“哪有你这么开玩笑的？要是郡主摔出毛病，你就等着将军找你算账吧！”
霍潜渊身上打了个哆嗦，但目光中却并无畏惧，只是多了几分尴尬：“是我考虑不周，郡主，你就原谅我吧，这些天我做牛做马给你赔罪，我也没几个钱，只能把人赔给你了……”
路无霜不感兴趣他耍得这些滑头，把话挑明了说：“你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若他当真只是一个车夫，定不敢如此轻浮。
霍潜渊轻咳两声，低下头没敢看路无霜：“我们是朋友，殿下他怕下人怠慢，托我送送郡主，是我没办好差事。”
路无霜闭了闭眼，这些年被骗多了，她辨得出什么是谎言。
“把他扔回太子府，就放门前，叫太子，把他这好心的朋友捡回去。”
07 *朋友
此刻孟燎正静坐于路无霜房中，喝着那口凉茶，面上不带丝毫情绪。
鸠尾同另孟燎新纳的昭训舒愉伴在身边，也都是低头沉默，什么话也没说。
府中下人在屋内翻找着，好一会才将一些看上去有些年月，却被擦洗得很干净的物件拿了出来。早先见路无霜离开时只简单带了一个包袱，孟燎就猜到她是将所有往事都留在了此地。
“放回原处吧。”孟燎只将那些旧物中的一个鸣镝攥在手中，便站起身来：“她既已心死，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舒愉不解问道：“殿下，路家军兵力雄厚，殿下为何非要同太子妃闹到如此地步？”
舒愉父亲在兵部任职，她最是明白路家的实力。可孟燎连看都未看她一眼：“我要做的事，从不寄希望于别人。”
鸠尾附和：“殿下如今有我南照相助，哪还怕那些远在遥城的路家军！”
这时管家背着霍潜渊慌里慌张进来，他一见孟燎就结结巴巴地喊着：“殿下，殿下，霍公子被小九丫头打晕扔在街上了，眼下就只剩一口气……”
“你才只剩一口气，小爷好得很。”半天没动静的霍潜渊终于睁开眼，他锤了锤那小厮的肩膀，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下。
落地时，霍潜渊腿软到险些晕倒，他扶着椅子勉强站稳，朝孟燎笑得有几分尴尬：“不好意思殿下，我把事情搞砸了。”
霍潜渊简单告知方才之事，孟燎面色瞬时铁青。
霍潜渊心虚地低下头：“没追过女子，没经验。”
孟燎沉默半响，指了指身侧的两个女人：“那便让她们教你。霍潜渊，这是我唯一要你做的事情，不要让我失望。”
路无霜并未在医馆多做停留，简单休息后，她便带着小九往路家旧宅赶去。
现下路无霜有伤在身不宜赶路，须得在府上修养几日。
小九忧心道：“小姐，太子狡诈，咱们留在皇城，会不会有危险？”
“左右我有路家军护身，他不敢伤我。”
就算不做夫妻，他们也是盟友，路无霜不信孟燎真会对她下死手。
只是路无霜才刚住进路宅，就听老管家匆匆来报，说府外被人围了起来。
是太子家兵。
孟燎带人走进来时，路无霜才刚歇下，她听见小九的叫喊声，推门，便同孟燎四目相对。
小九被几个手持兵刃的男人按在地上，发丝散落一侧，眸中带着不甘。
孟燎就站在一旁，身边还跟着霍潜渊，霍潜渊畏畏缩缩躲抄着手，看上去窝囊至极。
孟燎望着路无霜，他目光扫过路无霜头顶的白布，说道：“霍潜渊是我的朋友，他为人正直，只是嘴上没把门。你受伤了，这几日我便让他留在这里照顾你，向你赔罪。”
路无霜垂在身侧的手气到发起抖来，她死死盯着孟燎，语气阴冷：“太子的赔罪还真是别具一格，你如此对待我的人，是不把我们路家放在眼里？”
孟燎从袖中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纸，轻轻抬手，扔在路无霜面前：“无霜，我本不愿让你为难，可你却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既然这样，往后这路家，就由我的人来照看，他们会保护你的安全，你就在这皇城脚下，安心住着吧。”
路无霜弯腰捡起那张信纸，却见是写给遥城军中的信，看来小九还是没听自己的话。
路无霜将信撕得粉碎，随即抬头望向孟燎：“那太子打算怎么处置我的人？小九犯错惹怒太子，是该受到责罚，不过这位霍公子害我重伤，是否也是该罚？我这就把他杀了，不过分吧？”
孟燎沉默片刻，嘴角却是勾起一抹笑：“你看你，我还没说要把她怎么样，你怎么就这么大火气？你的人我不会动。霍潜渊有心照顾你，还望你别把对我的气，撒在他身上。”
说完，孟燎就示意那些人将小九放了。
“切莫再有下一次，无霜，咱们还是朋友。”
08 *真心
孟燎撂下狠话便离开了路府，留下数十家兵，还有一个霍潜渊。
小九自觉做错事，气到眼眶通红。路无霜不怪小九，路无霜知道，小九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可路无霜是死期将至之人，她不希望小九因她出事。
路无霜替小九拢起鬓边发丝：“小九，你听好了，我欠太子一条命，因他而死，我不遗憾。可若他敢伤害路家人，我会拖他一起下地狱，所以，你不必为我筹谋，我自知每一步该怎么走。”
小九抱住路无霜，流着泪点了点头：“我听你的，那接下来，咱们要做些什么呢？”
“路家效忠的是天子，护的是黎民百姓，比起天家的善变，这份军心是永恒不变的。你我先留在这皇城之中，会有人告诉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路无霜住处院子不小，除主屋外另有三间厢房，一间是小九住，剩余两间则是空着，平日里清静得很。
可如今这寂静之处，偏被霍潜渊那莽汉瞧上了眼。
霍潜渊大张旗鼓的叫府中小厮帮他放好东西，还特意端着汤药来打了个招呼：“郡主，以后我就在这照顾，有什么需要的到隔壁知会我一声，千万别客气！这是我去厨房给你取来的药……”
路无霜都懒得去看看着霍潜渊那张热情的脸，吐出三个字：“不需要。”
没想霍潜渊狡黠地冲路无霜眨眨眼：“太子殿下这般安排，我要伺候不尽心，可得挨罚，郡主也知道殿下那臭脾气，就当是帮帮小的，小的定对郡主感恩不尽！再说了，郡主本就因小的受伤，郡主伤还未好，小的自当出力！”
胸口隐隐发胀，路无霜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才受了伤，又接二连三的劳心伤神，她的心力早已耗尽。
路无霜退后两步，坐在椅子上微喘着气，她其实并非自己想象中那般坚强。孟燎平日欺她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叫外人来羞辱她，她拖着这重伤的身体，实在已无招架之力。
小九见路无霜难受，挡在她身前同霍潜渊理论：“你这蠢货！我家郡主一见你就心烦，府上这么多空屋子，你有多远滚多远去！”
小九话说得足够难听，可霍潜渊却始终一副欠揍模样。
“小丫头你别欺负人，府上总共就这么些屋子，院子里既有空房，我怎么就住不得？”
“都说了早上的事我只是开个玩笑，这不是还特意来照顾郡主赔罪吗？总得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诶诶诶，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且不说我今早只是开个玩笑，就算是真的，你家郡主如今孤身一人，我这般英俊潇洒，怎么就配不得了？”
“小九。”路无霜不想再听见这吵闹的声音：“够了，无需再同他争辩。”
小九噤声，走到路无霜身后，心疼的替她捏了捏肩。
霍潜渊径直走到桌前，将手中汤药放下。
霍潜渊面上一副关心的神色：“郡主，我真心实意道歉，你就原谅我吧。”
路无霜靠在椅背上，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你我此前从未见过，你不会无因由说出那样的话，别说什么你早就倾心于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或者说，是太子拿我和你交换了什么？”
霍潜渊望了路无霜半晌，幽幽叹了口气：“郡主如此美貌动人，我为什么就不能是对郡主一见钟情？实不相瞒，我曾得郡主救过一命，一直感恩在怀，郡主可还记得？”
“不记得了。”
“哎……算了，郡主本就是巾帼英雄，救过的人那么多，不记得在下一个小人物也正常。只是听说郡主还救过太子殿下的命？我们兄弟俩可都对郡主感激不尽，太子这才要我对郡主多照顾些，报恩嘛。”
路无霜不知道霍潜渊究竟和孟燎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孟燎究竟说了多少他们之间的事。
路无霜只觉可笑：“当初是我瞎眼，救了一条蛇，想必，你是另外一条。你是要同太子一般报恩吗？”
霍潜渊未将路无霜的气话放在心上：“太子殿下与郡主曾经也是一对佳偶，我羡慕郡主和殿下的感情，也想体验一下被人如此喜欢是什么滋味。郡主，你考虑考虑，我是真心想要娶你。”
不知道为何，路无霜总觉得霍潜渊自认深不可测，这种看不透一个人的感觉，让她很不安心。
路无霜咬牙骂道：“带着你的药滚，我也是真心的。”
09 *报恩
次日大早，路无霜在院中练剑，也多亏孟燎这三年的冷落，她终日无事，并未将一身功夫扔下。
比起太子府，她其实更喜欢那些在军中的日子，唯有在那里，她才有自己的价值。
而在这皇城中，路无霜的一切都像是笑话，只是有这路家女儿的身份在，他们不敢当着她的面笑话她。
路无霜剑到之处，樟叶纷纷落下，离她最近那棵树上，叶子掉了小半，一个人影也就显露出来
霍潜渊见太阳都照到自己身上了，藏不住，只能拍手叫好：“郡主不愧征战沙场多年，这一身功夫，看得在下移不开眼！”
路无霜抬眼，见霍潜渊像只猴一样躺在树杈上，样子实在不太雅观，这不是皇城里那些富家公子会做出的事。
路无霜蹙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霍潜渊嘿嘿一笑：“普通人，老实本分，可做良配。”
路无霜不喜欢和陌生人开玩笑，长剑一挥，霍潜渊躺着的那根树杈霎时断裂，随即霍潜渊哀嚎着重重摔倒在地。
路无霜走到他身边，用剑挑起他似乎是折了的胳膊，眸中带了几分嘲弄：“你连武功都不会？”
霍潜渊躺在地上呻吟：“郡主，我就是个本分的普通人，你怎么就不相信呢？你看咱们也算有缘，不如交个朋友？”
朋友？上一个要和路无霜做朋友的人，通过三年时间，将她折磨成这副模样，路无霜不需要嗜她血肉的朋友。
路无霜收剑要走，却被霍潜渊另一只胳膊拽住脚踝，路无霜下意识一脚将他踹开，霍潜渊哀嚎声变得更大了些。
“疼疼疼疼，郡主，您轻点，我已经快碎了……”
霍潜渊呲着牙面目扭曲，路无霜冷声道：“再胡搅蛮缠，我就废了你这双手。”
霍潜渊委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断臂吊在肩膀上模样可怖。
“郡主，我当真是要找你报恩，的确，太子殿下希望我照顾你，但这也是我的心愿！”
霍潜渊神色可怜得像只哈巴狗，路无霜终于有了几分兴趣：“那你说说，你要报什么恩？”
路无霜这辈子救过许多人，皇城的乞儿，关外的将士。
可她从不指着拿谁恩情，因此也很少记住他们。除了孟燎。
在霍潜渊的叙述里，他们相遇，还是路无霜十二岁那一年，此前霍潜渊同父母住在江南一带，他是被人贩子拐来皇城的。
那些人绑了霍潜渊，将他带到这陌生之地，还好霍潜渊机灵，找着了个出逃的机会。
可即使是逃了，人生地不熟，霍潜渊也只能靠乞讨度日，讨不到，就要去偷。
那时正值盛夏，街上炎热，路上行人步履匆忙，经过霍潜渊和那些乞儿面前时，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霍潜渊一整天没吃东西，怀着满心的愧疚，趁着面点铺的老板不注意，悄悄摸走了两个馒头，可霍潜渊还没往巷子里跑几步，就被面点铺的老板揪住，挨了一顿毒打。
那天刚巧路无霜骑着小马驹从霍潜渊身旁经过，随手将他救下，还扔给他一袋银子。
“郡主可想起来了？”
“想不起来。”
可若是那一年……
定是那年盛夏，孟燎为了讨荔枝，在城外随城防将士操练，路无霜出城看他去了。
那一年只有两件事叫路无霜记忆深刻，一是孟燎为路无霜讨荔枝，去军中历练，二是就在孟燎出宫的空档，艳妃遭人陷害，死在冷宫。
若不是孟燎为她出宫整整三月，也许艳妃不会死。其实若要细想，孟燎能有许多恨她的理由，只是路无霜不愿去想。
路无霜以为她同孟燎相伴的那些年，助他护他，功过相抵，可是功过怎么可能会相抵……有什么能抵过一条人命呢？
“郡主忘性这么大，真真让人心寒啊。”霍潜渊长叹一声，难得自觉的要离开：“我先去找个郎中把手接上，就不打扰郡主了。”
路无霜将剑随意一扔，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伸手拉过霍潜渊的胳膊，霍潜渊还未反应过来，惨叫一声，骨头就被接上了。
“真没用，”路无霜冷哼一声：“继续说，你和太子，又是如何认识的？”
从霍潜渊这番说辞看来，他不该成为孟燎的朋友。
霍潜渊额前已然疼出了汗，只能一边吸着气一边说道：“我拿着郡主给的银子回了江南，随父亲在当地做些小买卖，三年前偶遇太子出游，结为好友。”
三年前？
三年前，孟燎确实去了趟江南，就在他和路无霜成婚不久后，孟燎撇下路无霜说要外出散心，就带回了鸠尾。
路无霜上下打量着霍潜渊：“如此说来，你便算我无心插下的柳，若真想报恩，不如放我出去。”
“可殿下亦是我好友……”
“那就离我远一点，也算你报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