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庄中别离
佟宅。
“那孩子回不来吧？”
看到佟母歉意的神情，于化业老居士点了点头。
“嗯，回不来就回不来吧！”
老居士手捋胡须，露出了些许的遗憾之色，自言自语道。
像是对待家里的至亲长辈一样，佟澈的母亲从世俗情感的角度，感觉似乎自己怎么着也应该好好安慰安慰眼前这位，已经年过古稀的老人家。
“他们现在在深山里，他要是不主动打电话，我们都联系不到他们。”
“能找到，也不必了”老人家笑了。
想起了佟澈，皱纹堆积的眼帘下，那清澈无比的双眸之中，饱含着的是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幸福的慈爱。或许，或许是人之将死，有很多的事情跟活着的时候相比，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吧。
“孩子，还是以学业要紧，不要误了他的事儿。”
说罢，老居士欠身站了起来，挎上了一个小布包。
“我三日以后走……”
“您要去哪儿？是不是我们照顾得不周到，您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佟母急忙焦急地问道。旁边佟澈的父亲伸过一只大手，轻轻按了按佟母的肩头，冲带着疑问神色回过脸的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受君一粒米，大如须弥山！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还！”于老居士直起腰杆，满脸的释然。“幸而，我终于偿尽了一身的孽债，可以了结了这段因果了！”老人家正了正挎包的肩带儿，庄重合十，深深地冲着佟澈的父母行了一个佛门大礼，惊得老两口子大惊失色，刚要把礼还回去，却见得老人家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两位居士受得，受得……”这时候他转过身形，走出了佟宅。在初生的朝阳里，向着南边的群山抬目望去，清晨的风吹拂着颌下胡须，根根飘洒。刺破晨曦中的薄雾，越过重重山峦，老人家仿佛想用尽气力看清着什么，就那么地望了许久……他，笑了。
老居士和佟澈的关系有点微妙，既像是爷孙，又如同师徒，更像是朋友，爷儿两个的这段忘年交，或许是老人家晚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我去了……”留下了呆立在庄院门口的老两口，老人迈开大步，轻松自然地向庄外走去。这时候佟澈的母亲才回过神来，问了一句自己都觉得颇为好笑的问题：“于师父，您不多住几天了么？”老居士没有回头，满脸微笑。“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了的，莫要还惦记着，许久之后，我们或许还见的……”突然，他停住了身形，又转了回来，这让两口子相对一视，一脸的茫然和不明所以，正以为他貌似回心转意的时候，老人已经走回了近前。
“这个，给孩子！”说着，老居士从包里仔细地掏出了一个用极其干净的黄布包着的包裹，“双手来接！”佟澈的父亲赶忙把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然后一脸严肃地恭敬地伸出双手，把这个包裹郑重其事的接了过来。入手，马上就感觉了出来，里面至少包了两本书状的东西。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老人家，却见老居士并没有做任何解释，“一切随缘。随缘最自在，自在最随缘……”边说着转过身子就那么走了。他又低头瞅了瞅手中的东西，终于还是忍住了好奇，没有动手去拆，就捧着它和佟澈的母亲并肩站在庄院门口，目送着老人家渐渐远去的孤独背影，皱皱巴巴灰色老迪卡布的中山装上衣和藏蓝色的厚棉布裤子，不知被洗过了多少水，早已经褪尽了当初本有的颜色，有些不耐磨的地方还打着补丁。但就是这么个老头子，在晨曦中那被映射到庄院的围墙上的长长身影，竟是显得如此高大倔强。佟母的眼中不知不觉竟沁出了泪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好像再也看不到这位大家都无比敬爱的老人了。
视线中，老居士突然停住了脚，侧过了半个身子，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的传入了两个人的耳中。
“告诉孩子……”
“告诉孩子，莫要以我为念……”顿了一顿，似乎还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再说，就那么转过身子飘然而去了，直到老人家高大的身影终于完全隐没在清晨飘着丝丝白雾的庄外杏树林里……
冉冉升起的朝阳使大地开始渐渐升温，泽被着熬过夜晚清冷的地上万物。
枝头上仍然挂着晶莹的露珠，随着鸟儿在晨光里蹦蹦跳跳，而坠落尘埃……一只大喜鹊欢快地聒噪着，振起翅膀从庄子旁边的老槐树上滑了下去，转而又扇动着翅膀冲飞而起，灰白相间的身影把晨间的薄薄雾气瞬间搅散……这一切似乎跟这庄前的离别之景约略的显得有些不搭调。
站在庄子墙外，那条铺满了青石板的小路上，老两口子终于依依不舍地把视线收了回来。“老头子，于师父是怎么了？”佟母擦干了眼角的泪痕，还没有从刚才离别的伤感中缓过神来。“我说不好，才刚那像是交代后事。女人家家，别瞎寻思。快！我饿了，去弄口饭吃！”
“都累，你怎么不自己做？”
“我一天上班不比你累？”
“上班，上班儿!好像现在还没上班儿呢！”
“唉！打了一辈子的嘴仗了！非儿得挑今天再打一架吗？”说着，佟澈的父亲径直捧着包裹，大步地向宅院西厢的佛堂去了。留下了佟母叹着气，又向庄外于老居士去的方向深深地望了许久，那期盼的神态也许是希望老人家还能回心转意吧，竟丝毫没有去想老人家离别时的句句深意。到最后，日头渐高，终究是空等。
其实，老人家虽然去年被诊断出胃癌，但当时的情景却是无比滑稽的。
心事重重，拐弯抹角好不容易说出实情的大夫，竟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老人家听到这个消息，不但没有半点的愁容，反而笑逐颜开。“太好了！我早就活够了，可这些年还越活越精神，这回可好了！”把大夫给整的，差点以为这位穿着破旧干净衣服的老头子，是不是应该转到精神病科检查一下了。后来老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笑着解释道：“我是佛家的修行人，对死这件事早已经无牵无挂，死不过是人生的转换的一个站点儿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留下了呆立半晌的大夫，洒然的去了。
话儿是这么说的，可事后却拗不过佟澈全家的一片好意，一再要求下，他才勉为其难答应接受治疗，但抛出了个前提条件：只接受中医的治疗，括弧——指的不是坐在医院里的那些伪中医，而是真正的有着传统中医根底的行医者。可巧儿了，佟澈的结拜大哥正是个中医世家。带着这种奇怪问题去咨询他大哥，他大哥竟然没有表示出任何嘲弄的意思，反而极为惊讶的问道：“这老人家当真是个懂行的人啊！”在佟澈再三好奇的追问之下，他的大哥才伸出了两根手指，说道：“第一，得癌症的都不是病死的，那都是被吓死的！第二，开了刀的病人，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无计可施！”
“那孩子回不来吧？”
看到佟母歉意的神情，于化业老居士点了点头。
“嗯，回不来就回不来吧！”
老居士手捋胡须，露出了些许的遗憾之色，自言自语道。
像是对待家里的至亲长辈一样，佟澈的母亲从世俗情感的角度，感觉似乎自己怎么着也应该好好安慰安慰眼前这位，已经年过古稀的老人家。
“他们现在在深山里，他要是不主动打电话，我们都联系不到他们。”
“能找到，也不必了”老人家笑了。
想起了佟澈，皱纹堆积的眼帘下，那清澈无比的双眸之中，饱含着的是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幸福的慈爱。或许，或许是人之将死，有很多的事情跟活着的时候相比，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吧。
“孩子，还是以学业要紧，不要误了他的事儿。”
说罢，老居士欠身站了起来，挎上了一个小布包。
“我三日以后走……”
“您要去哪儿？是不是我们照顾得不周到，您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佟母急忙焦急地问道。旁边佟澈的父亲伸过一只大手，轻轻按了按佟母的肩头，冲带着疑问神色回过脸的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受君一粒米，大如须弥山！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还！”于老居士直起腰杆，满脸的释然。“幸而，我终于偿尽了一身的孽债，可以了结了这段因果了！”老人家正了正挎包的肩带儿，庄重合十，深深地冲着佟澈的父母行了一个佛门大礼，惊得老两口子大惊失色，刚要把礼还回去，却见得老人家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两位居士受得，受得……”这时候他转过身形，走出了佟宅。在初生的朝阳里，向着南边的群山抬目望去，清晨的风吹拂着颌下胡须，根根飘洒。刺破晨曦中的薄雾，越过重重山峦，老人家仿佛想用尽气力看清着什么，就那么地望了许久……他，笑了。
老居士和佟澈的关系有点微妙，既像是爷孙，又如同师徒，更像是朋友，爷儿两个的这段忘年交，或许是老人家晚年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我去了……”留下了呆立在庄院门口的老两口，老人迈开大步，轻松自然地向庄外走去。这时候佟澈的母亲才回过神来，问了一句自己都觉得颇为好笑的问题：“于师父，您不多住几天了么？”老居士没有回头，满脸微笑。“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了的，莫要还惦记着，许久之后，我们或许还见的……”突然，他停住了身形，又转了回来，这让两口子相对一视，一脸的茫然和不明所以，正以为他貌似回心转意的时候，老人已经走回了近前。
“这个，给孩子！”说着，老居士从包里仔细地掏出了一个用极其干净的黄布包着的包裹，“双手来接！”佟澈的父亲赶忙把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然后一脸严肃地恭敬地伸出双手，把这个包裹郑重其事的接了过来。入手，马上就感觉了出来，里面至少包了两本书状的东西。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老人家，却见老居士并没有做任何解释，“一切随缘。随缘最自在，自在最随缘……”边说着转过身子就那么走了。他又低头瞅了瞅手中的东西，终于还是忍住了好奇，没有动手去拆，就捧着它和佟澈的母亲并肩站在庄院门口，目送着老人家渐渐远去的孤独背影，皱皱巴巴灰色老迪卡布的中山装上衣和藏蓝色的厚棉布裤子，不知被洗过了多少水，早已经褪尽了当初本有的颜色，有些不耐磨的地方还打着补丁。但就是这么个老头子，在晨曦中那被映射到庄院的围墙上的长长身影，竟是显得如此高大倔强。佟母的眼中不知不觉竟沁出了泪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好像再也看不到这位大家都无比敬爱的老人了。
视线中，老居士突然停住了脚，侧过了半个身子，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的传入了两个人的耳中。
“告诉孩子……”
“告诉孩子，莫要以我为念……”顿了一顿，似乎还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再说，就那么转过身子飘然而去了，直到老人家高大的身影终于完全隐没在清晨飘着丝丝白雾的庄外杏树林里……
冉冉升起的朝阳使大地开始渐渐升温，泽被着熬过夜晚清冷的地上万物。
枝头上仍然挂着晶莹的露珠，随着鸟儿在晨光里蹦蹦跳跳，而坠落尘埃……一只大喜鹊欢快地聒噪着，振起翅膀从庄子旁边的老槐树上滑了下去，转而又扇动着翅膀冲飞而起，灰白相间的身影把晨间的薄薄雾气瞬间搅散……这一切似乎跟这庄前的离别之景约略的显得有些不搭调。
站在庄子墙外，那条铺满了青石板的小路上，老两口子终于依依不舍地把视线收了回来。“老头子，于师父是怎么了？”佟母擦干了眼角的泪痕，还没有从刚才离别的伤感中缓过神来。“我说不好，才刚那像是交代后事。女人家家，别瞎寻思。快！我饿了，去弄口饭吃！”
“都累，你怎么不自己做？”
“我一天上班不比你累？”
“上班，上班儿!好像现在还没上班儿呢！”
“唉！打了一辈子的嘴仗了！非儿得挑今天再打一架吗？”说着，佟澈的父亲径直捧着包裹，大步地向宅院西厢的佛堂去了。留下了佟母叹着气，又向庄外于老居士去的方向深深地望了许久，那期盼的神态也许是希望老人家还能回心转意吧，竟丝毫没有去想老人家离别时的句句深意。到最后，日头渐高，终究是空等。
其实，老人家虽然去年被诊断出胃癌，但当时的情景却是无比滑稽的。
心事重重，拐弯抹角好不容易说出实情的大夫，竟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老人家听到这个消息，不但没有半点的愁容，反而笑逐颜开。“太好了！我早就活够了，可这些年还越活越精神，这回可好了！”把大夫给整的，差点以为这位穿着破旧干净衣服的老头子，是不是应该转到精神病科检查一下了。后来老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笑着解释道：“我是佛家的修行人，对死这件事早已经无牵无挂，死不过是人生的转换的一个站点儿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留下了呆立半晌的大夫，洒然的去了。
话儿是这么说的，可事后却拗不过佟澈全家的一片好意，一再要求下，他才勉为其难答应接受治疗，但抛出了个前提条件：只接受中医的治疗，括弧——指的不是坐在医院里的那些伪中医，而是真正的有着传统中医根底的行医者。可巧儿了，佟澈的结拜大哥正是个中医世家。带着这种奇怪问题去咨询他大哥，他大哥竟然没有表示出任何嘲弄的意思，反而极为惊讶的问道：“这老人家当真是个懂行的人啊！”在佟澈再三好奇的追问之下，他的大哥才伸出了两根手指，说道：“第一，得癌症的都不是病死的，那都是被吓死的！第二，开了刀的病人，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