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无妄之灾
穿着白色长褂的男人女人，行色匆匆地来来去去。身边有哭得撕心裂肺的妇女，也有在长廊上奔跑的孩子，有在轮椅上坐着一脸木然的穿着病号服的老人。
一片白色。
医院的消毒药水味，刺鼻地令人眩晕。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爸爸去世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拉着念音的手跑到这里，跌跌撞撞。念音哭得伤心，四周都是冰冰冷冷的，寒气透到骨子里。所有所有的情绪都跌进冰窖里，那种痛，承受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没想到不到一年，我又以同样狼狈奔跑的姿态来到这里。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的呼吸有些急促。病床里坐着站着一些人，脸上神情并不好，见我进来，一个扎马尾的女孩马上迎了上来，“你是念音的姐姐么？”
“嗯。”我点头，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昏睡的念音，脑袋仍在嗡嗡作响。
“我是念音的室友，钱佳佳。念音今天早晨说头疼，要我帮她请假。我们就去上课了。中午回到寝室的时候，想叫她吃午饭，结果怎么也叫不醒她，我们就把她送来医院了。对不起，明知道她最近身体不好，我们却没有照顾好她。”女孩满脸愧意。
“她最近身体不好？”我问叫钱佳佳的女孩。
“是的。”她开口，“她说要考研。总是没日没夜地读书，有时候会忘记吃饭，脸色也总是很差。大概半个月前开始总说头疼，也晕倒过两次。我们叫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她总说是太疲劳了，保证以后好好睡觉吃饭，叫我们不要担心。我们劝过她很多次，她不肯听。头疼的时候就吃几片止痛药。也发过一次烧，吃了退烧药就好了。之前晕过去也是马上就醒过来的，没想到今天……”她的声音小下去，有些无措。
“医生怎么说？”我问她。
“医生说，初步检查可能是营养不良身体虚弱导致晕倒，具体还要等做过全面检查才知道。”
“好的。”我冲他们微笑致谢，“今天谢谢你们了。你们应该还要上课吧。快回学校吧，不要耽误了学习。念音有我照顾就好。”
六个大孩子一一向我告别后离开了。
我叫来了医生，给念音办了住院手续，换了单人病房。
念音在换病房不久后就转醒，看到坐在病床边的我，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姐姐？”
“嗯。”我应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感觉怎么样？”
“姐姐。”念音怯怯地说，“我知道错了。其实我上次回家以后已经不那么拼命读书了。但还是会头疼头晕，应该是身体还没有调节过来。等我恢复规律正常的生活，就会好的。你不要担心。”
我点点头，“嗯。待会儿我们去做个全身检查，等确定没事了就在医院休养两天好不好？”
念音似乎想反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念音吃了点东西又睡过去了。我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医生沉吟了一会儿开口，声音淡淡的没有温度，“初步断定你妹妹应该是得了脑炎。不过具体是什么类型的脑炎，等明天做了脑CT才能确定。你也不要太着急，一般脑炎都是能够治好的。”
第二天，做完脑CT念音就开始昏迷。
我宁愿不知道答案，却不得不面对。
单纯疱疹病毒引起的脑炎，她的脑部已经出现严重的出血和坏死症状。
医院下面有一个大大的草坪，上面有许多玩闹的孩子。有被护士推着出来散步的病人，神情温和地沐浴着阳光。
外面灿烂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病房的时候，被过滤了一层温度，感觉不到暖意。
我的小念音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神色平和，像睡着了一样。可是她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有浓浓的乌青色。有时候，她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眼角会渗出潮湿的泪水。疼痛让她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
沙发上困倦地睡着的女人是我们的妈妈。念音住院的第二天她就来到医院开始照顾念音，她一定是常常关注着念音，所以这么快就发现了念音生病的事。刚来时干练精神的女人，现在也憔悴凌乱。
洛嘉忆已经被她爸爸接回了家里。只是一有空就会来医院看念音，有时候由保姆领着，有时候洛慎时同她一起来。她总是担忧地问我，“念音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她在医院里越来越瘦了。”她总以为，念音是因为住在医院里吃不好才会变瘦的。
我总会笑着告诉她，“马上，念音姐姐就可以出院了。”
楚谦的手机，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我甚至去楚家找过他，可是他们说他去了国外散心，联系不到。我知道他只是需要冷静。可我多希望可以联系到他，如果他能来医院看看念音，也许念音就会好一点。
顾平生知道了念音生病的事，承诺把手头上的工作交接出去后马上回国。
“姐姐……”昏睡的念音发出一声呓语。躺在沙发上的女人以前都是有一点动静就惊醒，今天大概实在是太累，竟没有反应。我给她盖了一条薄毯，朝念音走过去。
别的孩子总是在睡梦中，无助时叫“妈妈”，可我的念音，总是喊“姐姐”。
我只静静看着她，不敢抚摸她的脸。我的手潮湿冰凉，若我抚上去，她一定会觉得不舒服。活泼可爱的苏念音，现在那么瘦那么瘦，颧骨都狠狠地突出来，她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真的一点都不好看。
似乎是感觉到我的注视，她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来。因为消瘦，她的眼睛显得愈发大，眼神不再是以前的澄澈透亮。似乎过了一会儿她才找到焦距，看着我开口，“姐姐，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我笑着摇头，“怎么会。念音很漂亮。小时候，人家就一直说念音是美人胚子。现在果然也长成了美人。”
她笑了笑，带了些可爱的得意，“是哦。爸爸说我长得像妈妈，所以那么好看。”她看了一眼沙发上睡着的女人，眼神里早就不见了疏离冷漠。
“嗯。妈妈也美，念音也美。”我笑着。
“姐姐。”念音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平生什么时候回来？”
“他明天就回来了。”我看到她眼里的隐隐的期待。
她笑得眼睛眯起来，声音低低的，“我记得我睡着以前问过你，你说他还要三天才回来。一觉醒来他却明天就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低下头，指尖触上她的手背，因为一直挂着点滴，她的手背已经微微肿起来，泛了黄的皮肤也有些发青。
“姐姐，我有些饿。”她说。
我把病床摇高，拿了今天新熬的粥，小心地吹温了再喂她。她一口一口乖乖地吃着。今天她的胃口似乎特别好，往日吃几口就说饱，今天却吃了满满一碗。
吃完以后，她坐着休息，我拿了碗和勺子去洗。回来时却看见她脸色白的吓人，皱着眉表情痛苦，我忙拿了垃圾桶迎上去。她俯身就开始吐，把刚刚吃下去的粥全部都吐出来以后还一直干呕着。我拍着她的背，拿着垃圾桶的手抖得厉害。等她终于吐完，让她漱了口，扶她躺好。我别过脸去，怕看见她枯瘦苍白的脸就会忍不住哭出声。
妈妈早就被惊醒过来，她远远站着，捂着嘴哭却不肯发出声音，身体颤抖地厉害。
念音冲她笑笑，明明没有了力气却还是尽量用了轻松的语调，“妈，你别哭了。不是常常这样嘛，每次都要哭。坚强点嘛。”
妈妈不说话，手捂紧了嘴，快步走进卫生间，肩膀却越发颤抖得厉害。
我看着念音，深吸一口气，“念音乖。睡一会儿吧。”
念音勉强对着我笑了笑，闭上眼又睡去。
一片白色。
医院的消毒药水味，刺鼻地令人眩晕。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爸爸去世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拉着念音的手跑到这里，跌跌撞撞。念音哭得伤心，四周都是冰冰冷冷的，寒气透到骨子里。所有所有的情绪都跌进冰窖里，那种痛，承受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没想到不到一年，我又以同样狼狈奔跑的姿态来到这里。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的呼吸有些急促。病床里坐着站着一些人，脸上神情并不好，见我进来，一个扎马尾的女孩马上迎了上来，“你是念音的姐姐么？”
“嗯。”我点头，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昏睡的念音，脑袋仍在嗡嗡作响。
“我是念音的室友，钱佳佳。念音今天早晨说头疼，要我帮她请假。我们就去上课了。中午回到寝室的时候，想叫她吃午饭，结果怎么也叫不醒她，我们就把她送来医院了。对不起，明知道她最近身体不好，我们却没有照顾好她。”女孩满脸愧意。
“她最近身体不好？”我问叫钱佳佳的女孩。
“是的。”她开口，“她说要考研。总是没日没夜地读书，有时候会忘记吃饭，脸色也总是很差。大概半个月前开始总说头疼，也晕倒过两次。我们叫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她总说是太疲劳了，保证以后好好睡觉吃饭，叫我们不要担心。我们劝过她很多次，她不肯听。头疼的时候就吃几片止痛药。也发过一次烧，吃了退烧药就好了。之前晕过去也是马上就醒过来的，没想到今天……”她的声音小下去，有些无措。
“医生怎么说？”我问她。
“医生说，初步检查可能是营养不良身体虚弱导致晕倒，具体还要等做过全面检查才知道。”
“好的。”我冲他们微笑致谢，“今天谢谢你们了。你们应该还要上课吧。快回学校吧，不要耽误了学习。念音有我照顾就好。”
六个大孩子一一向我告别后离开了。
我叫来了医生，给念音办了住院手续，换了单人病房。
念音在换病房不久后就转醒，看到坐在病床边的我，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姐姐？”
“嗯。”我应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感觉怎么样？”
“姐姐。”念音怯怯地说，“我知道错了。其实我上次回家以后已经不那么拼命读书了。但还是会头疼头晕，应该是身体还没有调节过来。等我恢复规律正常的生活，就会好的。你不要担心。”
我点点头，“嗯。待会儿我们去做个全身检查，等确定没事了就在医院休养两天好不好？”
念音似乎想反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念音吃了点东西又睡过去了。我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医生沉吟了一会儿开口，声音淡淡的没有温度，“初步断定你妹妹应该是得了脑炎。不过具体是什么类型的脑炎，等明天做了脑CT才能确定。你也不要太着急，一般脑炎都是能够治好的。”
第二天，做完脑CT念音就开始昏迷。
我宁愿不知道答案，却不得不面对。
单纯疱疹病毒引起的脑炎，她的脑部已经出现严重的出血和坏死症状。
医院下面有一个大大的草坪，上面有许多玩闹的孩子。有被护士推着出来散步的病人，神情温和地沐浴着阳光。
外面灿烂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病房的时候，被过滤了一层温度，感觉不到暖意。
我的小念音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神色平和，像睡着了一样。可是她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有浓浓的乌青色。有时候，她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眼角会渗出潮湿的泪水。疼痛让她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
沙发上困倦地睡着的女人是我们的妈妈。念音住院的第二天她就来到医院开始照顾念音，她一定是常常关注着念音，所以这么快就发现了念音生病的事。刚来时干练精神的女人，现在也憔悴凌乱。
洛嘉忆已经被她爸爸接回了家里。只是一有空就会来医院看念音，有时候由保姆领着，有时候洛慎时同她一起来。她总是担忧地问我，“念音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她在医院里越来越瘦了。”她总以为，念音是因为住在医院里吃不好才会变瘦的。
我总会笑着告诉她，“马上，念音姐姐就可以出院了。”
楚谦的手机，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我甚至去楚家找过他，可是他们说他去了国外散心，联系不到。我知道他只是需要冷静。可我多希望可以联系到他，如果他能来医院看看念音，也许念音就会好一点。
顾平生知道了念音生病的事，承诺把手头上的工作交接出去后马上回国。
“姐姐……”昏睡的念音发出一声呓语。躺在沙发上的女人以前都是有一点动静就惊醒，今天大概实在是太累，竟没有反应。我给她盖了一条薄毯，朝念音走过去。
别的孩子总是在睡梦中，无助时叫“妈妈”，可我的念音，总是喊“姐姐”。
我只静静看着她，不敢抚摸她的脸。我的手潮湿冰凉，若我抚上去，她一定会觉得不舒服。活泼可爱的苏念音，现在那么瘦那么瘦，颧骨都狠狠地突出来，她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真的一点都不好看。
似乎是感觉到我的注视，她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来。因为消瘦，她的眼睛显得愈发大，眼神不再是以前的澄澈透亮。似乎过了一会儿她才找到焦距，看着我开口，“姐姐，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我笑着摇头，“怎么会。念音很漂亮。小时候，人家就一直说念音是美人胚子。现在果然也长成了美人。”
她笑了笑，带了些可爱的得意，“是哦。爸爸说我长得像妈妈，所以那么好看。”她看了一眼沙发上睡着的女人，眼神里早就不见了疏离冷漠。
“嗯。妈妈也美，念音也美。”我笑着。
“姐姐。”念音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平生什么时候回来？”
“他明天就回来了。”我看到她眼里的隐隐的期待。
她笑得眼睛眯起来，声音低低的，“我记得我睡着以前问过你，你说他还要三天才回来。一觉醒来他却明天就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低下头，指尖触上她的手背，因为一直挂着点滴，她的手背已经微微肿起来，泛了黄的皮肤也有些发青。
“姐姐，我有些饿。”她说。
我把病床摇高，拿了今天新熬的粥，小心地吹温了再喂她。她一口一口乖乖地吃着。今天她的胃口似乎特别好，往日吃几口就说饱，今天却吃了满满一碗。
吃完以后，她坐着休息，我拿了碗和勺子去洗。回来时却看见她脸色白的吓人，皱着眉表情痛苦，我忙拿了垃圾桶迎上去。她俯身就开始吐，把刚刚吃下去的粥全部都吐出来以后还一直干呕着。我拍着她的背，拿着垃圾桶的手抖得厉害。等她终于吐完，让她漱了口，扶她躺好。我别过脸去，怕看见她枯瘦苍白的脸就会忍不住哭出声。
妈妈早就被惊醒过来，她远远站着，捂着嘴哭却不肯发出声音，身体颤抖地厉害。
念音冲她笑笑，明明没有了力气却还是尽量用了轻松的语调，“妈，你别哭了。不是常常这样嘛，每次都要哭。坚强点嘛。”
妈妈不说话，手捂紧了嘴，快步走进卫生间，肩膀却越发颤抖得厉害。
我看着念音，深吸一口气，“念音乖。睡一会儿吧。”
念音勉强对着我笑了笑，闭上眼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