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贰臣

第43章祸不单行

史官章业端儿子离奇死亡,一时间朝中百官惴惴不安,若只是被刺杀倒也罢了,可怪就怪在他的死状,像极了丹青杀。

当年人人惧怕的杀招如今卷土重来,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

于是在极度恐惧之下,他们便想到了章业端今日可是同那位梁王起了冲突,即使两人未曾见过面,可有些仇恨不分时间地域,便能轻易勾连上,至此容怀恕成为众矢之的。

“皇上!请您三思啊!”大臣齐齐叩拜,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依旧挺立。

傅云横冷眼看着他们——殿下封地为梁州时阻拦的人是他们,如今疑似出现丹青杀,怀疑殿下的人还是他们,这些人倒真是柿子挑软的捏,如今各大皇子中,最为殿下实力弱。

他们凭借一张嘴,像是说明白了世间的黑白,腐朽无用的脑袋挂在脖子上日日用来揣测、讨好旁人,只为了求得自己一时半会儿的安生,谄媚刻进骨髓中,便再没能抽出来。

容仇扶额,有些头疼地看着底下这群人,六年前逼自己杀死大儿子,六年后又来逼自己杀死四儿子。

他看着这群人,眼中的冷意像是要杀死他们,可终究人越跪越多,甚至有人以头抢地,头上被磕出了血。

好的很,真是好的很……

出了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小儿子,操的这份心真是让他感到恶心。

他正要说些什么,便看见自己的四儿子从殿外缓缓走进来,着一身红衣,看上去惹眼得很,一时间晃得他以为是自己最爱的大儿子又回来了。

“况儿……”他的话说到一半,在看清容怀恕充满冷意的眼睛以后停住——他的大儿子被押入牢狱之前,也是这样的眼神看他。

一时间他像是被冻入寒冰,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容怀恕缓缓走进,看见两旁的大臣跪得整齐,在看见自己进来后眼中或恐惧或厌恶,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大哥当年是否也是这样,被这么多人冷眼相待。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抬起头看向最高位的容仇,他看不清后者脸上的表情,可看得清后者身子一下子僵硬,轻敲着桌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他上前行拜礼,身子稍稍弯了弯头低下看着地面:“臣一时来迟,望王上稍加宽容。”

皱了皱眉,容仇看着他不作答。

最后还是依旧站着的长孙雁邦开口道:“梁王何以这时候来?”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偏袒。

一时间跪着的百官中是他的学生,于是开始犹豫,要站不站,他们刚有一些苗头便被身旁的人又拉了下去,以眼神示意,终于跪得安安稳稳。

容怀恕看过去,恭恭敬敬地答道:“自然是因为,怕死。”他笑了笑,再抬起头看容仇:“王上,请容臣问一个问题。”

这回容仇终于出了声:“允。”

于是容怀恕转过身,看着跪在地的大臣,脸上带了几分讥笑:“本王今日才知道,人言真是可畏。”他的笑意不减,看得那些随波逐流的人更为心虚,低着头不敢动。

“章大人的儿子疑似被丹青杀,你们却来逼着王上来抓捕本王?”容怀恕背对着容仇,脸上阴沉得可怕:“皇家的威严,便是这样让你们践踏?”

“或者说,谁给你们的胆子,蔑视皇威?”

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容怀恕见后冷笑:“怎么不说话了?本王还在等你们扣上一顶黑锅,而后又畏罪自杀死在牢中?”他站在那儿,或是因激动而生出的怒意让他耳垂有些泛红,看在傅云横的眼里有别有一番风情。

说者或许无心,可听者却有意,在场的人一时间都想到了当年的长恩太子,本着对后者的惋惜,对容怀恕的话倒也听进去了几分,甚至有人顶着压力站了起来。

见状容怀恕软了软语气,又接着说道:“各位为国分忧的心,本王也是能理解,可本王请各位莫要被人用作踩踏板。”他转过身看向容仇说道:“王上,章大人犬子死亡,各位大人怀疑到臣身上,一定有人在背后,暗中推波,臣请王上彻查此时,还臣一个清白!”说到最后他跪下去,头磕在大理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

傅云横听得心下一紧,在袖袍下的手猛地一紧,咬了咬牙死死地盯着容怀恕,深吸一口气后转过头不再看他。

容仇看了他一眼,又抬眼看向已经站得七七八八的大臣,想了想他看向一旁一直站着的大理寺少卿:“景卿,那便交由你去办这件事。”

那人身着三品墨绿色官服,脸上尽是清淡,整个人看上去笼罩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他点点头,也不弯腰,只是问道:“王上,那梁王殿下,该如何?”

若是一般的人有了嫌疑倒也罢了,可那是梁王殿下,是封了王的皇子,论身份论地位都要尊贵不少。

“既然如此,本王便呆在梁王府,等少卿查出真相。”容怀恕微微垂下眸子,眼睛又开始一阵阵疼痛,只好低下头闭上了眼:“什么时候查出来,本王便什么时候出府。”

这幅样子看在傅云横眼里,便是受了委屈,不想看那些是非不分的大臣。

想了想他上前几步说道:“臣愿替梁王殿下做担保,若是梁王殿下走了逾规的地方,臣便同他一损俱损。”

一时间满堂哗然,容仇听着刺耳,皱了皱眉说道:“镇北侯,你可要想清楚了。”他动了动手指,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一杯新茶,大钺的皇帝一向在这些上不拘小节,可如今偏在这时候让人换了茶……

朝堂响起的声音逐渐安定下来,静静地听那位身世显赫的镇北侯要说些什么。

“王上,总要有人这样做。”傅云横看着他恭恭敬敬地答道:“既然如此,那个人是谁便不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多年前镇北侯也做过先太子的担保人,可惜后者的罪名不知怎么地便被坐实了,于是镇北侯从那以后便不再多言,一直到了今日。

想起民间流传的镇北侯与那位梁王殿下的传闻,一时间众人看他们的的眼光变得暧昧了起来。

容怀恕听言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弧度,只是看不大出来,于是在那群人眼里又变成了默认镇北侯的言辞。

“王上,一切还未曾下定论。我愿同景大人一同调查此案。”

容怀恕听见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这样说道,他转头看过去,看见从那位景少卿的身后站出来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少年,脸上棱角轮廓分明,他看不清后者脸上的神情,却还是觉得后者应该长得不俗。随后他看见后者看向自己,脸上还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感到有些奇怪——什么时候钺朝又来了一位异族官员,容仇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这两年一直收纳荒族人?

容仇见少年出声,眼中闪过几分无奈,开口又带了些劝告的语气:“安卿可想好了?这可不是疆族。”没等少年再开口,他又接着说道:“算算日子你也应该回去了。”

那少年不满地瘪了瘪嘴,退回去后嘴里嘟嘟囔囔着些什么。

容怀恕听见容仇说到“安”字,一下子便明白了少年是谁——他的姨母,容仇最喜爱的姐姐便是嫁给了东北疆族,故而后者一族受着钺朝庇佑,这几年过来越发繁盛。老疆主快要不行了,因为只娶了那位姨母,又加上心疼后者,膝下便只有一个儿子。

稍稍垂下眸子,容怀恕想,这位恐怕便是那位受着万般宠爱而生的安破秋了。

“如此,便将梁王看守在梁王府,待到事情真相出现后方得回封地。”

容怀恕正要弯腰允诺,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带着些冷意的声音:“若是梁王殿下真做了便也罢了,可若是他没做……”对方停顿了一下,又像是冷笑了一声才继续道:“岂不是白白受了委屈?”

听着声音他便能听出这是长孙雁邦的声音,他惊讶于后者缘何这样帮他,他转眼看过去,发现后者看向容仇的眼中尽是不满,一时间他只觉得有些心惊。

容仇显然有些不满他的说话,只是念及后者的功德,只好耐着性子说道:“长孙先生不必这样,这只是大钺的规矩……”

“规矩?”长孙雁邦看着他眼中的冷意像是一根刺狠狠扎上后者的心脏:“王上的规矩,便是先把人软禁起来,逼着他就范?”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皆是涌起了惊涛骇浪,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

容仇咬了咬牙,看着长孙雁邦的脸上带了几分狠意:“长孙先生今日可是要同朕,讲规矩?”

他把“朕”字咬得极重,他是由长孙雁邦一手扶起来的,自然不敢不敬,武将可以冲动上前砍了他的头,立一个新的王朝,可终究会被后人诟病,可文官不同,他们凭着手里的笔杆子便能杀死一个人,乃至一群人。

这便是自古以来,钺朝人便尊崇文官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