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贰臣

第93章箭在弦上

明晃晃的烛光映在在座的每个人脸上,隐住了各人的心思,殿内寂静,只有景无然波澜不惊的声音缓缓在殿中响起——

“殿下,这便是东部反军可能会继续往前的道路……殿下?”

最后一声将容怀恕的心思拉回来,他懒懒地掀起眼皮,看见每个人脸上都带了些倦意,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你且将图放在这儿,今日先到这儿,明日继续。”

听言各大臣脸上皆是一喜,急匆匆地退下,只有景无然一人还在原地不动。

“殿下,您不着急吗?”景无然似乎有些困顿,西部反军一路进攻,南部几乎被后者收入囊中,如今也想着向北发展。

情况真的不容乐观。

听言容怀恕挑了挑眉:“着急啊,怎么能不急。”

话中是着急,可脸上却没半分着急的样子,容怀恕看向景无然:“不过,雍亲王的儿子应该比本宫更着急些。”

一瞬间殿内没了声音,只有蜡烛被风吹得一闪一灭,殿内一明一暗,照在景无然的脸上平添几分冷意。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垂眸思索了一番,容怀恕一笑:“忘了,好像很久之前了,本宫只记得雍亲王是被钺朝……镇北侯所杀,他尚且年幼的儿子不知所踪。”

“听说还找了好一会儿呢。”

听言景无然脸上尽显杀意,本来一副清冷容貌的人,此刻却被说得生出几分狰狞:“太子殿下,莫要过了。”

“过?”容怀恕冷笑,他站起身走到景无然面前,比之后者他高出半个头,因此垂眸看过去,竟有了几分蔑视。

“本宫可是记得,你联合南易止,差点将本宫都杀了。”容怀恕伸出手轻轻放在景无然的肩膀上,一双眼紧紧地看着后者:“什么失忆,什么失踪……都是假的,能骗到本宫,还得是代国太子啊。”

景无然咬了咬牙开口:“可是太子殿下,不也是在助易止太子吗?您要的,是大钺灭亡。”他像是抓到什么把柄一般,眼睛看着容怀恕,一眨也不眨:“您拱手让出西部梁州,容先别能死在那儿,不就是因为你下了死命令不让梁州亲卫去救他吗?”

容怀恕听言突然笑出了声,看着他的眼中满是趣味:“你知道的不少。”他转了身,看着书桌上的蜡烛,想了想说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这些事情说出去了,谁也没有好下场。”

良久他才听见景无然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随后是脚步后撤的声音,他再次转过身,意外地看见了祁竹北。

“你真的这样想?”祁竹北问。

方才二人的话听在任何一个人耳中,都会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已经到了东宫之位,只差一步便能成为九武至尊,为何想要这个王朝覆灭?

容怀恕瞥了眼对方,并未回答后者的问题,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祁竹北沉默,他是被容怀恕救回来的,当年祁听游残杀先王子嗣,原先的储君祁听善也受了伤不知所踪,他是欲王第四子,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事发之前他便被遗弃至玉平城,一直到被容怀恕救下。

如今他听说祁听游已经病入膏肓,好像……过不了多长了。

想到这儿他抬起头看着容怀恕:“我听说,祁听游快死了?”

一番话说得意味明确,直白又大胆。

点了点头,容怀恕眼中露出几分惋惜——祁听游分明能当一个贤君,只是落到如今的地步,实在让他有些叹息人才。

“他之前受过的伤,没能及时医治,如今再想救,已是回天乏力。”容怀恕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隐隐之中觉得……自己也活不了多长。

或者三年,或者五年。

听言祁竹北沉默片刻,他抬起头看向容怀恕:“我如果回去,欲族……”

会承认我吗?

容怀恕看向他:“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抿了抿唇,祁竹北听懂了他的话,只是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为何,想这样毁了大钺?”

扶持外邦,联通反军。

垂下眸子,容怀恕嗤笑一声:“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去欲族,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他的声音在殿内轻轻回荡,听上去有几分不真切:“大钺本就不应该存在。”

他恨容仇,恨到想推翻大钺,想让这个带罪王朝湮没在历史长河里,不会被人再次提及。

翌日

送走了祁竹北,容怀恕从偏道进了王宫,等他到了府中看见容乐急匆匆冲着自己这边过来,附在他耳边说道:“镇北侯重伤。”

他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怎么回事?傅云横怎么会受伤?”

二人到了书房,容怀恕坐到书桌前,桌上只有一张纸,皱了皱眉,他拿起那张纸。

“这只是开始。”

垂下眼眸,容怀恕只觉得浑身发凉,拿着纸的手颤了颤,抿了抿唇说道:“傅云横是怎么回事?”

“昨日您和祁大人的谈话像是被什么人听去了。”容乐说完看了看容怀恕,后者的脸听到这话后瞬间冷了下来,于是也噤了声。

“接着说。”他听见容怀恕冷声说道。

稍稍清了清嗓子,容乐接着说道:“镇北侯,昨日来找过您,只是您那时候已经歇下了,于是便出了宫,正巧碰见了那个人和屈意正说这些事。”

“镇北侯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出了手,眨眼间便要了那个人的命,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尽量将语气说得平缓:“只是镇北侯中了箭。”

皱了皱眉容怀恕问:“箭中在哪儿?”

“腿部。”容乐回他。

心上一松,容怀恕稍稍往后躺了躺,闭上眼轻声说道:“既然在腿部,那也没什么大碍,歇歇就是了。”

容乐抿了抿唇,看着容怀恕说道:“镇北侯中的是,犬齿倒钩箭。”

片刻后他便看见容怀恕惊讶的眸子看着自己,于是补上了一句:“恐怕,镇北侯的腿……”

他没有说,容怀恕却已经明白——犬齿倒钩箭,顾名思义便是一支箭上或多或少都有倒钩,一旦中了这箭,一般人都不敢往出来拔。

拔出来,便又算是再一次中箭,箭上的倒钩一寸寸一尺尺划拉着伤口处,外面看或许不太严重,可严重的甚至伤及骨头。

容怀恕不知怎么的,突然便噤了声——是因为,他?

昨日他因着夜深,想来不会有什么人来,于是便放了心地和祁竹北说话,没成想……那些人阴魂不散,屈意正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太多了,他分不清到底谁是他的人。

揉了揉脑袋,容怀恕将那张纸扔进旁边的火盆,站起身说道:“走吧,去镇北侯府看看。”

离镇北侯府不远的时候,容怀恕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紧闭的门口突然回过了神,于是转过身便要走却不想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他听见了那声音,于是走得更加快。

“是,太子殿下吗?”傅屏看着面前的人,后者脚步一顿,随后缓缓转过了身。

“我,本宫来问问,他怎么样了?”容怀恕偏过了头,脸上尽量显着几分轻松,他抿了抿唇索性闭上眼问:“那箭拔出来了吗?”

傅屏一愣,平日里嬉笑的脸上如今被凝重代替,只是对着容怀恕,他脸上硬是挤出几分笑意:“殿下莫要担心,箭取出来了,没有,多大伤,很快就好了。”

最后一句说得声音极低,像是在给容怀恕说,又像是安慰着自己。

见状容怀恕心下一沉,于是点点头说道:“若是需要本宫做什么尽管来说,东宫定当竭尽全力。”

“谢太子殿下。”傅屏笑了笑,转瞬即逝:“侯爷若是知道您说这话,肯定会很高兴。”

最终容怀恕还是没能见上傅云横一面,回了东宫。

看着容怀恕的背影,傅屏面沉如水,一时间竟有些骇人,他转身进了府,府中并没有容怀恕想的乱,而是一片寂静,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

转过一个拐角处,傅屏进了后面的庭院,路上会碰到一些奴仆,他们问镇北侯是否受伤了,因为今日早上他们看见了一道血迹从门内一直延伸到了侯爷的房间。

傅屏对他们说,昨日府中有刺客闯进来,已经被抓住了,无需担心,侯爷之前劳神,需要静养,叮嘱他们莫要开门。

那些奴仆听言纷纷点了点头,他们都是被侯爷从各个地方救来的,或者家破人亡,或者病入膏肓。

只是傅屏知道这些人,都是救过太子殿下的,侯爷只是为了,替太子殿下回报他们,因为这些人也正是因为太子殿下才落得如今的地步,而后者可能也记不得自己见过这些人。

其中便有在玉平城遇到的丁沦父子,只是现在丁沦已经死亡,只剩下他的小儿子丁晨。

他招呼过来丁晨,对后者说死守着门口,来者不管是谁一律不见。

现在门口,他长呼出一口气推开了门,绕过床幔他看见了里面紧闭双眼的人。

“侯爷,太子殿下来过了。”他说道。

傅云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嗯”了一声后又昏迷了过去。

他好疼啊,比儿时被关在审讯司受刑,还要疼,腿上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昏睡。

他想,殿下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那些人都被他杀了,就是他太没用了,竟然中了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