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忧,我知你

第十九章 省二监鬼事

日头就这么一天天在大山上转悠着,又一次落下,平淡、平凡、却不平庸,话到嘴边只是一带而过,那时的辛苦却只有自己清楚。又是一个寒冷漆黑的夜晚,正是寒春化冰的季节,我穿着一身新军大衣,带着棉帽,肩着钢枪,在哨楼上,夜里风很大,牵扯着大衣的衣摆,衣领卷的很高,却不能立起来挡住脖子,着装规定不允许立起衣领,即便是寒冬的深夜。

哨楼前后的巡道是漆黑的,风声在上下的楼梯间嘶吼,所有的灯光都昏沉沉的照向监区里,照在青灰色的水泥路上催起淡淡的风霜,监墙外的一侧是一片马路旁的荒地,树影绰绰,杂草丛生,只是树已摧折,草已枯黄。哨楼像是一个大蘑菇,圆圆的顶圆圆的底,中间是一个圆柱形的小屋,里面是操作台,站岗时是不允许进去的,只能在外面的巡道围着小圆屋一圈一圈的转,小圆屋里有一盏如同枯草一样柔弱的灯光,透过红砖搭成的窗口,投在巡道上的破损的路面,摇摇曳曳。

又一阵寒气从棉帽后掠过,巡道里夹杂的风声更响了,甚至吹动地面上的碎石子一起跟着打滚,坚强下的咚咚咚踏踏踏的风声时不时响起,隔着淡淡寒雾的远处,常常隐约传来深夜里女人的**和孩子的啜泣,但听见最多的却是监墙里不远处的监舍里,沙哑的笑声伴着呢喃的聒噪,在声音传来的路上被呼啸的风牵扯着变得狰狞。这样的躁动总会是让我不自觉的回头看看身后,肩上的枪背带抻拽着酸痛的肩膀,像一只无处不在的手,就那么搭着,一拽一拽。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夜晚,在这孤寂的哨楼上。为了抵抗无时无刻不侵蚀我双眼的困意,我不得不用力的去思考一些事情,在这样的寒风呼啸的深夜,不自觉的想到了在这里传说的那些怪事。有些传说,因为是传说所以传说,而有些传说,是因为传说,所以成了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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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并非我亲身经历,但却是这个故事的当事人亲口对我所讲。一九九九年三月中旬,大约就是十年前的这个时候,在这所监狱的外面还不是现在的这条马路,而是一排简陋的平房和院子,当时的院子里种着一棵高大的杏树,树枝直直的可以伸到监墙边上。而种着这可杏树的人家,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妻,女的**杏,年轻貌美,温柔善良。男的叫宋书,也不枉他叫的这个名字,上学时勤奋读书有了出息,在LZ市某知名报社当上了出版编辑,娶回个如花似玉的好媳妇,夫妻俩小日子过得也美满。

好景不长,因为一则批判某位上层领导决策错误的报道出现在报刊上,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和议论,要说这对报社应该是件可以提高知名度的好事,可不想这为上层领导后台正是LZ市委某人,给报社施加了不少压力,报社也不是吃素的,两家LZ市的高层相争,宋书成为了最后双方保护自己利益的牺牲品。

被报社开除后的宋书,天天呆坐家里让媳妇伺候,逐渐懒惰成性,不愿去找活干,起初贤惠的春杏虽不满丈夫的这份子窝囊但也不忍心再吵囔他,直到春杏怀上了孩子,再无法忍受丈夫整日里无所事事,开始催促丈夫找些工作赚钱。而宋书受不了妻子唠叨的宋书开始往外面跑,九九年正是亿万民众失业的年代,自己又不爱干蛮力的活计,无处可去的宋书之后常常躲到朋友家蹭饭打牌,要说打打牌也没什么,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娱乐,但对烦恼落魄宋书却成了精神上的寄托,他觉得耍钱的时候才有盼头。

打牌就分输赢,赢钱了拿着三块五块就高兴的不得了,能回家跟老婆显摆半天。输了他倒也想得开,命有定数总会时来运转。迷恋上赌博的宋书性情大变,对昔日无比疼爱的老婆也变得常常怒言相向,春杏每次劝说丈夫不要耍钱总是换回一顿争吵和丈夫摔门出去时的咒骂。

又是一天,宋书同样在嘶竭沙哑的争吵声中摔门而去,留下在屋里倚床涰泪的春杏。宋书心里还带有几分未消的怒意,嘴里嘟囔着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倒也不觉得从身旁刮过的大西北高原的寒风是怎样的刀削蚀骨,宋书朝院外迈着步子,侧头看着院子旁紧挨的监狱高墙,唾了口“真晦气”。

当他如约来到不远处黄毛家的时候,看见以往一起玩牌的另外两个人都已经到了,见面就指着他笑说“怎么,又是老婆管了吧,天天迟到,不让来就你就别来了,省得输光了钱回家跪搓衣板,”另外两人跟着啊啊大笑。宋书撇下外套“放屁”一觉话短,憋着红脸怒道“我刚刚把那臭婆娘收拾了一顿,头发长见识短的”。这几个人一愣,心想这还有当外人说自己媳妇是的呢,右手边长得像西游记里鹿力大仙的男人拍着宋书的肩膀说“宋哥消消气,消消气,给你个好东西,来尝尝”。宋东盯着鹿力大仙递过来的烟卷“这是啥”。鹿力大仙把烟卷往桌上一拍“你说这是啥,敢不敢尝”。宋书唾了一口“白给有啥不敢尝的”说着就把烟卷叼嘴里点着了。桌上另外三个人都拍手说好“宋哥厉害,好样的”。宋东点燃烟猛的一吸,着实被狠狠的呛了一口,他知道这和一般的烟不一样,只是没想到虽然没什么烟味但却这么呛,苦味顶着嗓子吐不出也咽不下,咳嗽了好几声才捋顺了气。有了第一口的经验宋东再抽第二口就顺气多了,和普通的烟草味道差不多,但少一些烟香味,却更加让人习惯这种无香的气味,是一种气味也是一种感觉,让人断不了的感觉,烟很短,卷的很细,四五口的功夫一根烟就燃到烟嘴了,宋东含着最后一口烟,边吐边说“不错,好东西,再来一根”。鹿力夺下宋东手里的烟头撇到地上“这可不是能多抽的,尝尝啥味就行了”。

宋东被这几口烟呛得难受,但是这种难受的感觉并不讨厌,一时间觉得脑袋重身子清,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一些想起来要做突然又忘了做的事情,还有曾经在编辑部看的那些文章一个字一个字的在脑子里过,宋东晃了晃头,觉得自己虽难有点难受但是五官却非常的明锐,他感觉整个世界的速度都变慢了,眼前几个牌友的动作和声音,都变慢了,而自己的动作和思维却在这一刻敏捷无比。

宋东也没心思打牌了,突然起身就往门外走,扔在炕上的外套也不拿,几个牌友看见宋东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现在的宋东眼睛里血丝通红,走起路下身左右歪上身前后晃,黄毛朝着将要出门的宋东喊“嘿,你干嘛去”。鹿力也慌了神道“撞邪了,撞邪了”。

宋东此刻对自己的情况却全然不知,他只觉得自己现在无比的矫健,全身有使不完的劲,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脚步却走向了回家的小道上。街上的寒风肆虐,宋东穿着一件衬衫丝毫不觉得冷,反而感觉燥热无比。他跌跌撞撞蹭着墙回到家,推开走时并未上锁的院门。

春杏听到有人推开了院门,想是丈夫又是忘了带赌资回家来取,将将打开屋门,门就立刻被猛的撞开,连带着一起跌撞进来的是自己的丈夫宋书,春杏顾不得掩胸惊吓,忙去搀扶丈夫,可把丈夫扶起来一看被吓了一跳,丈夫穿着一身单薄的衬衣,两眼通红,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可怕,盯着自己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更像是一只动物。此时的丈夫,比早上同自己吵架时的宋书可怕一百倍。只是她没想到,更可怕的即将发生。

宋书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像是一条放荡的母狗,死咬着自己的手臂,他即恐慌有愤怒,他想起一路上想到的那些场景,没有人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或许他在路上什么也没想,只是现在以为自己想到了,他抽出胳膊猛的一推,就把眼前这个女人推倒在地,然后疯狂的在她身上踩踏着发泄心里的愤怒,脚下的喊叫声在他听起来就像无比刺激的音乐,欢快着到达高潮。

春杏完全傻了,她不知道为何朝夕相处的丈夫为何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无力抵抗,蜷缩着往墙角蹭,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那里有她六个月大的孩子,这个孩子对她纤瘦的身体已经是个非常大的负担,她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想唤醒自己着魔的丈夫,但她越是叫喊,落在身上的拳脚越是沉重,当肚子上狠狠的挨了一脚后,一阵剧痛传达到她的大脑,传达到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一阵温热之后,剧痛让她失去了知觉。

宋书见到春杏身下渐渐透出一片血迹,丝毫没有让他清醒,反而是没有了动静的春杏让他感到了更加的恐惧和烦躁,他看见地上黑红的血迹,竟想到之前在电视里见过的杀猪时的模样,他冲进厨房操起案板上的菜刀,生怕慢了一步肉不再新鲜,冲回屋子里对着春杏狠狠的砍了下去,手起刀落,一颗精致的美丽的扭曲的头脸,在喷溅着血液大动脉推动下,滚到了宋书的脚前,头后的马尾抵住了宋书的鞋尖,女人的脸正好朝向了宋书,牵扯着嘴角,向他露出一个**的笑容。

不日,宋书就被公安厅公诉上了法庭,法院判定宋书在患有轻微抑郁症的情况下服用精神类药物,造成刺激性精神**的情况下残忍的杀害怀有身孕的受害者,事后主动投案自首,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院子里的风静了,不知何时多了条小溪,溪水沿着石板间的缝隙流向院子前的大杏树,溪水,腥红。活人的故事到这里就完了,接下来是死人的。

从那日后,每逢大风的夜晚,监墙外的这个院子里总会发出嘶吼的声音,像是女人痛苦的**,又像小孩的哭声,又像男人的笑声,声音让每个站在监墙上站岗的哨兵毛骨悚然。就连监狱里的犯人,也总是反映晚上会听见监狱外不干净的声音。后来院子拆了,杏树也砍了,却只砍掉了上半根,留下了下半根树干,当时说这树太粗,铲车推不断,等盖新房的时候直接用水泥砌住,后来这地卖不出去,也再没人管了,树枝被砍掉后晚上的嘶吼声也没有了,但每当风大时,走在监墙上面的哨楼,总会再次听到女人的**声和孩子的啜泣声,有时也有隐约的争吵声。

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监狱里的老犯人也常常会在大风前的傍晚,对着朝向杏树院子的那面监墙拜上一拜,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是在这监狱里住了十年的一名犯人,看上去四十岁的年龄,矮胖的身材,憨厚的笑容,很难将他和那个残忍的宋书联系到一起,命运就是这样,看上去往往不可能的事情,也许就会发生在你我的身上,他每一天都会站在这面监墙下站好久,然后问我“班长,外面的杏树长得好吗?”我看看已经被砍者数年的那截枯树干,冲他点点头“挺好,杏子都快熟了”。他便会感激的看看我,之后用颤抖的右手拄着拐杖一扭一扭的离开。

又是一个风声肆虐的夜晚,月亮在云中时隐时现,昏黄的一缕灯光穿过破旧的砖洞打在巡道的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露水和雾气潮湿的气味,我紧了紧大衣的脖领,探过头看着监墙下杂草堆中那截高高的枯树干,又隐约听见那风中女子的**和婴孩的啜泣,在淡淡月光的照映下,那半截参差的粗树干,颜色腥红。

(我所讲的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案情稍做了修改,原是男子打牌时妻子喊他回家吃饭,男子嫌烦,把她妻子在院子里活埋了,其他情节,听男子亲口讲述,作者亲身经历,都属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