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熙熙攘攘
三月桃夭。当春天终于来临的时候，这个城市便浸在了无止尽的潮湿里。细雨淅沥，春风泛潮。有人戏称，这个月只下了两场雨，一场十二天，一场十六天。好在半岛城市不聚水，否则早就成了洪涝重灾区。
夜色如染。
我在案上批改学生的作文，题目是《我最喜欢的人》。孩子总是用最简单最质朴的语言诉说喜爱。
“我最喜欢的人是苏老师。以前我最喜欢的是爸爸，但是这几天爸爸常常不在家。苏老师每天都会和我见面。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总是很温柔地看着我们和我们说话……”纵使知道这样的喜欢不过是孩子心性，我还是忍不住感觉愉悦。洛嘉忆三个字，稚嫩地写在作文本的封面上。
隔壁房间传来欢快的歌声。童声清脆，琳琅入耳，唱歌的正是洛嘉忆小朋友。她从昨天开始寄住在了我家。而念音开学以后就住在学校，极少回家。
我刚改完作文，电话就响了。来电的是洛慎时，洛嘉忆的爸爸。
“你好。”我接起电话，礼貌问好。
“苏老师，你好。嘉忆没有给你添麻烦吧。”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说不出的从容。
“没有。嘉忆很乖。”我如实回答。
“那就好，我会尽快回来的。嘉忆就麻烦你照顾了。”声音里似乎染了些许温和笑意。
“好的，我会的。”
“谢谢。早点休息，再见。”他那边似乎有事要处理，匆匆就挂上了电话。
我其实有些无奈。我从来没想过让学生住到家里，虽然有不少老师这样做。可是当洛慎时告诉我，洛嘉忆母亲早逝，而他的公司最近正在做规模拓展，他必须去亲自处理众多相关事宜，可能暂时照顾不了女儿。希望我能帮忙照顾洛嘉忆的时候，我怎么都拒绝不了。不是因为他的理由充分，不是因为洛嘉忆的身世惹人怜惜，也不是因为他告诉我洛嘉忆很喜欢我，而仅仅是他给我的感觉。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情绪，表现得得体有礼，丝毫不给人压力。我本想拒绝，却莫名地觉得拒绝他十分失礼。洛慎时，谦和得不容拒绝，或者说谦和得让人拒绝不了。
八点整，嘉忆洗漱完毕，主动爬到床上盖了被子睡觉。
“苏老师，晚安。”她对我说着晚安，大大的眼睛却忽闪忽闪清醒得很。
“是不是不困？”我问她。
“嗯。”她点点头。
“可以晚点再说，再看会儿电视好不好？”我问她。
她却摇了摇头，声音稚气认真，“爸爸说，小孩子不能看太久电视。晚上八点准时睡觉才能长得高。”说着就闭上了眼。
我退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洛嘉忆听话乖巧，在陌生的环境里也没有一点哭闹，常常表现地彬彬有礼，可以看出良好的家教。如果不是像其他孩子一样喜欢看动画片，喜欢唱各种动画片的主题曲，并且活泼开朗。我甚至觉得她懂事地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念音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刚洗完澡，用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姐姐，”她的声音很是委屈，“我今天上课的时候晕倒了。”
我的心跳忽然有些慌乱，神经莫名地开始轻颤。
“校医说是太疲劳了。”她马上又说，语气却忽然开始得意起来，“你看，我学习多用功啊。”
我甚至可以想象她在电话那头扬着头，满脸都写着“夸奖我吧，快夸奖我吧”的样子。悬着的心放松下来，“努力是好事，但是身体最重要。别太累了。”
“姐，你就不能夸夸我吗？”她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我可是读书读到晕倒哎。比起匡衡都绰绰有余了。他不过是凿壁偷光，也没听说有晕过去，我可是通宵达旦，堪称学霸届的典范了。”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我想考研啦。平生可是博士，我怎么也得读个研究生，考个硕士吧。”她说得很是轻快。
我知道她的压力，却也高兴她能够为自己的未来学会争取，“你要努力。但是别做什么废寝忘食的傻事。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了么？”
她连连称是，又跟我说了些最近的生活和学习情况，最后说要去再看一会儿书就挂了电话。
早晨起床的时候，我本想趁着周末带着嘉忆去动物园逛逛。昨天她告诉我，她从来没有去过动物园，很想看看真正的猴子、大象还有老虎。可到她的房间后，却发现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小家伙早已不见了人影。
到了楼下我才发现念音、楚谦和嘉忆正围坐着餐桌一起吃早餐，气氛说不出的融洽。嘉忆一看到我就放下早餐扑过来，“苏老师快去吃早餐。楚谦哥哥做的煎蛋可好吃了。”
楚谦冲我眨眨眼，显然他已经用美食成功地收买了小嘉忆。
一旁的念音扮出一副凶悍的样子，颇为不满地瞪着洛嘉忆，“喂！小鬼。那是我姐姐，把你的手放开。”
嘉忆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慢慢松开我的手，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刚要安慰她，楚谦过来拉了嘉忆在他的旁边坐好，“来，尝尝哥哥做的起司煎饼。别理念音阿姨，她更年期。”
念音使劲瞪楚谦，拿起桌子上的熟鸡蛋就往他脸上扔，“竟然说我是阿姨！竟然说我更年期！你个猥琐大叔，看我不砸死你！”
楚谦堪堪避过飞来的鸡蛋，拍着胸口一脸惊魂未定。
低头喝了一口粥的洛嘉忆抬起头，看着我，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里难掩的天真稚气，“苏老师，什么是更年期，什么是猥琐大叔？”
我险些被呛到，念音和楚谦看着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分明是想看我出糗。我轻咳了一声，“更年期就是念音姐姐那样的，猥琐大叔就是楚谦哥哥那样的。”
念音和楚谦显然是震惊了。小嘉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两个一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头开始一心一意地吃煎饼。被打量的念音和楚谦也不再吵嚷，老老实实地吃早饭。
念音的室友因为怕她再不回家真的会读书读疯掉，一致在双休日把学霸苏念音赶回了家。而楚谦则刚结了手里的一个案子，给自己放了个小假。
因为念音和楚谦的加入，原本的动物园两人行拓展成了四人游。一路上，念音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给嘉忆描述动物园的种种神奇之处。嘉忆因为念音早上的态度，起初对念音还有些畏惧，后来大概也发现了念音只不过是喜欢耍耍嘴皮子，真正没什么恶意，很容易就从早晨的微笑惊吓中走出来，同她闹成一团。
“小嘉忆，你有没有听过猴子捞月的故事啊？”念音对着嘉忆笑眯眯。
“是猴子捞月亮么？月亮在天上啊，怎么捞？”嘉忆的大眼睛里写满疑惑。
念音故意用了鄙夷的眼神看她，“笨蛋。月亮的影子倒映在水里就可以捞了嘛。”
“真的吗？”嘉忆一脸崇拜，“真的可以捞上来么？”
“当然不可以了！”念音敲了敲嘉忆的脑袋，“影子怎么捞得上来！只是笨猴子们以为可以捞上来罢了。你怎么会连这个故事都没有听过！幼儿园老师没有讲么？”
“我……我没有上过幼儿园，是老师来家里教我功课的。”
“老师都教什么啊？”念音显然是对那个老师很不满。
嘉忆抬了脸，笑得灿烂起来，像一只小太阳，“老师会的可多了。教我写作文，做算术题，还有弹钢琴，画画，唱歌，跳舞。”
念音一脸同情，“可怜的没有童年的孩子，让姐姐来丰富你的生活吧。来，姐姐再给你讲讲狐假虎威的故事，你听过没有？”
嘉忆诚实地摇头。
一个孩子和一个半大的孩子凑在一起，好不热闹。楚谦因为要开车，所以难得地没有凑热闹，仍时不时插几句，帮着念音一起忽悠小嘉忆。
周末，又是难得的晴天，动物园里人山人海。
门口是大大的充气圆门，野生动物园依山而建，从门口望去颇为壮观。穿着卡通人物形象外套的工作人员在门口和游人们合着照，小摊上是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纪念品。抬头就能可以看到山顶上大大的慢慢旋转着的摩天轮。
嘉忆显然兴奋又紧张，左手牵了我，右手拉着念音，脚步有些局促。被小孩子冷落了的楚谦赌气似的抓了我的另一只手。我们四个人就这么排成一排直直地走着，颇有横冲直撞、蛮横不讲理的意味。好在嘉忆长得可爱，念音一副清纯美少女的模样，楚谦更是斯文儒雅的少年郎，我们这一行人不但没有被指责，反而一路上收到诸多或羡慕或钦慕的目光。
“小朋友假日里去郊游，爬爬小山看看我……”嘉忆摇头晃脑地唱起了《樱桃小丸子》的主题曲，念音跟着她一起欢快地唱。
等看到传说中的猴子、大象、老虎的时候，嘉忆终于敞开步子跑了出去。猴山上的小猴子看着大呼小叫的嘉忆，冲她做了个鬼脸，惹得嘉忆和念音一阵惊呼，一旁的游人都忍不住笑了。
夜色如染。
我在案上批改学生的作文，题目是《我最喜欢的人》。孩子总是用最简单最质朴的语言诉说喜爱。
“我最喜欢的人是苏老师。以前我最喜欢的是爸爸，但是这几天爸爸常常不在家。苏老师每天都会和我见面。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总是很温柔地看着我们和我们说话……”纵使知道这样的喜欢不过是孩子心性，我还是忍不住感觉愉悦。洛嘉忆三个字，稚嫩地写在作文本的封面上。
隔壁房间传来欢快的歌声。童声清脆，琳琅入耳，唱歌的正是洛嘉忆小朋友。她从昨天开始寄住在了我家。而念音开学以后就住在学校，极少回家。
我刚改完作文，电话就响了。来电的是洛慎时，洛嘉忆的爸爸。
“你好。”我接起电话，礼貌问好。
“苏老师，你好。嘉忆没有给你添麻烦吧。”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说不出的从容。
“没有。嘉忆很乖。”我如实回答。
“那就好，我会尽快回来的。嘉忆就麻烦你照顾了。”声音里似乎染了些许温和笑意。
“好的，我会的。”
“谢谢。早点休息，再见。”他那边似乎有事要处理，匆匆就挂上了电话。
我其实有些无奈。我从来没想过让学生住到家里，虽然有不少老师这样做。可是当洛慎时告诉我，洛嘉忆母亲早逝，而他的公司最近正在做规模拓展，他必须去亲自处理众多相关事宜，可能暂时照顾不了女儿。希望我能帮忙照顾洛嘉忆的时候，我怎么都拒绝不了。不是因为他的理由充分，不是因为洛嘉忆的身世惹人怜惜，也不是因为他告诉我洛嘉忆很喜欢我，而仅仅是他给我的感觉。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情绪，表现得得体有礼，丝毫不给人压力。我本想拒绝，却莫名地觉得拒绝他十分失礼。洛慎时，谦和得不容拒绝，或者说谦和得让人拒绝不了。
八点整，嘉忆洗漱完毕，主动爬到床上盖了被子睡觉。
“苏老师，晚安。”她对我说着晚安，大大的眼睛却忽闪忽闪清醒得很。
“是不是不困？”我问她。
“嗯。”她点点头。
“可以晚点再说，再看会儿电视好不好？”我问她。
她却摇了摇头，声音稚气认真，“爸爸说，小孩子不能看太久电视。晚上八点准时睡觉才能长得高。”说着就闭上了眼。
我退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洛嘉忆听话乖巧，在陌生的环境里也没有一点哭闹，常常表现地彬彬有礼，可以看出良好的家教。如果不是像其他孩子一样喜欢看动画片，喜欢唱各种动画片的主题曲，并且活泼开朗。我甚至觉得她懂事地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
念音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刚洗完澡，用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姐姐，”她的声音很是委屈，“我今天上课的时候晕倒了。”
我的心跳忽然有些慌乱，神经莫名地开始轻颤。
“校医说是太疲劳了。”她马上又说，语气却忽然开始得意起来，“你看，我学习多用功啊。”
我甚至可以想象她在电话那头扬着头，满脸都写着“夸奖我吧，快夸奖我吧”的样子。悬着的心放松下来，“努力是好事，但是身体最重要。别太累了。”
“姐，你就不能夸夸我吗？”她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我可是读书读到晕倒哎。比起匡衡都绰绰有余了。他不过是凿壁偷光，也没听说有晕过去，我可是通宵达旦，堪称学霸届的典范了。”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我想考研啦。平生可是博士，我怎么也得读个研究生，考个硕士吧。”她说得很是轻快。
我知道她的压力，却也高兴她能够为自己的未来学会争取，“你要努力。但是别做什么废寝忘食的傻事。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了么？”
她连连称是，又跟我说了些最近的生活和学习情况，最后说要去再看一会儿书就挂了电话。
早晨起床的时候，我本想趁着周末带着嘉忆去动物园逛逛。昨天她告诉我，她从来没有去过动物园，很想看看真正的猴子、大象还有老虎。可到她的房间后，却发现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小家伙早已不见了人影。
到了楼下我才发现念音、楚谦和嘉忆正围坐着餐桌一起吃早餐，气氛说不出的融洽。嘉忆一看到我就放下早餐扑过来，“苏老师快去吃早餐。楚谦哥哥做的煎蛋可好吃了。”
楚谦冲我眨眨眼，显然他已经用美食成功地收买了小嘉忆。
一旁的念音扮出一副凶悍的样子，颇为不满地瞪着洛嘉忆，“喂！小鬼。那是我姐姐，把你的手放开。”
嘉忆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慢慢松开我的手，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刚要安慰她，楚谦过来拉了嘉忆在他的旁边坐好，“来，尝尝哥哥做的起司煎饼。别理念音阿姨，她更年期。”
念音使劲瞪楚谦，拿起桌子上的熟鸡蛋就往他脸上扔，“竟然说我是阿姨！竟然说我更年期！你个猥琐大叔，看我不砸死你！”
楚谦堪堪避过飞来的鸡蛋，拍着胸口一脸惊魂未定。
低头喝了一口粥的洛嘉忆抬起头，看着我，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里难掩的天真稚气，“苏老师，什么是更年期，什么是猥琐大叔？”
我险些被呛到，念音和楚谦看着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分明是想看我出糗。我轻咳了一声，“更年期就是念音姐姐那样的，猥琐大叔就是楚谦哥哥那样的。”
念音和楚谦显然是震惊了。小嘉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两个一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头开始一心一意地吃煎饼。被打量的念音和楚谦也不再吵嚷，老老实实地吃早饭。
念音的室友因为怕她再不回家真的会读书读疯掉，一致在双休日把学霸苏念音赶回了家。而楚谦则刚结了手里的一个案子，给自己放了个小假。
因为念音和楚谦的加入，原本的动物园两人行拓展成了四人游。一路上，念音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给嘉忆描述动物园的种种神奇之处。嘉忆因为念音早上的态度，起初对念音还有些畏惧，后来大概也发现了念音只不过是喜欢耍耍嘴皮子，真正没什么恶意，很容易就从早晨的微笑惊吓中走出来，同她闹成一团。
“小嘉忆，你有没有听过猴子捞月的故事啊？”念音对着嘉忆笑眯眯。
“是猴子捞月亮么？月亮在天上啊，怎么捞？”嘉忆的大眼睛里写满疑惑。
念音故意用了鄙夷的眼神看她，“笨蛋。月亮的影子倒映在水里就可以捞了嘛。”
“真的吗？”嘉忆一脸崇拜，“真的可以捞上来么？”
“当然不可以了！”念音敲了敲嘉忆的脑袋，“影子怎么捞得上来！只是笨猴子们以为可以捞上来罢了。你怎么会连这个故事都没有听过！幼儿园老师没有讲么？”
“我……我没有上过幼儿园，是老师来家里教我功课的。”
“老师都教什么啊？”念音显然是对那个老师很不满。
嘉忆抬了脸，笑得灿烂起来，像一只小太阳，“老师会的可多了。教我写作文，做算术题，还有弹钢琴，画画，唱歌，跳舞。”
念音一脸同情，“可怜的没有童年的孩子，让姐姐来丰富你的生活吧。来，姐姐再给你讲讲狐假虎威的故事，你听过没有？”
嘉忆诚实地摇头。
一个孩子和一个半大的孩子凑在一起，好不热闹。楚谦因为要开车，所以难得地没有凑热闹，仍时不时插几句，帮着念音一起忽悠小嘉忆。
周末，又是难得的晴天，动物园里人山人海。
门口是大大的充气圆门，野生动物园依山而建，从门口望去颇为壮观。穿着卡通人物形象外套的工作人员在门口和游人们合着照，小摊上是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纪念品。抬头就能可以看到山顶上大大的慢慢旋转着的摩天轮。
嘉忆显然兴奋又紧张，左手牵了我，右手拉着念音，脚步有些局促。被小孩子冷落了的楚谦赌气似的抓了我的另一只手。我们四个人就这么排成一排直直地走着，颇有横冲直撞、蛮横不讲理的意味。好在嘉忆长得可爱，念音一副清纯美少女的模样，楚谦更是斯文儒雅的少年郎，我们这一行人不但没有被指责，反而一路上收到诸多或羡慕或钦慕的目光。
“小朋友假日里去郊游，爬爬小山看看我……”嘉忆摇头晃脑地唱起了《樱桃小丸子》的主题曲，念音跟着她一起欢快地唱。
等看到传说中的猴子、大象、老虎的时候，嘉忆终于敞开步子跑了出去。猴山上的小猴子看着大呼小叫的嘉忆，冲她做了个鬼脸，惹得嘉忆和念音一阵惊呼，一旁的游人都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