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之爱

第十二章 情比雨丝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多雨。老天爷一天到晚阴沉着脸,校道两边的落羽杉,早给雨水洗去最后一片羽叶,剩了一排光棍,在凄风冷雨中孤伶伶站着,湿漉漉的,正一落汤鸡,真是我见犹怜。更可怜的是池子里的荷花,之前还是明媚动人,亭亭玉立,转眼变了一池枯枝败叶,夜接帘外雨,点滴到天明。只有落了一地的紫荆花,给这个烟雨凄迷的世界抹上几笔鲜艳。

这天考完期末试,老师也已经布置过寒假作业,大伙儿纷纷作鸟兽散,剩了龙泉一个人,对着潇潇暮雨,一时间觉得灵感纷至,于是运笔如风,泼墨如雨,为本年度最后一期《风华正茂》搞搞新意思。画到酣处,感觉窗外有个淡黄的倩影闪了闪,龙泉眼角跳了跳,不过正在兴头上,也没怎么留意,继续搞他的大作。

“大才子好兴致啊!画什么画得那么入迷?”风雨如晦中亮起一抹鲜艳,沉沉暮霭中跳荡着一把轻盈的马尾辫。

“该死!什么眼神啊!”怪不得那一抹淡黄看着那么令人动心,原来是梦中人纯子MM来了!

龙泉此刻被施了定身法,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圆圆的,只有手中的画笔不由自主地轻颤,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赶紧擦擦嘴巴,唯恐口水流了一地,再狠狠敲下脑门,痛!确定不是做梦,真的是纯子来了。纯子扎着标志性的马尾辫,(估计那个年代每个男孩子心中都有一把梦寐以求的马尾辫),穿着亮黄的风衣,在灰蒙蒙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夺目,秋水盈盈的眼睛带着浅浅的羞意,言笑晏晏的嘴角透着清丽难言。光听声音,龙泉已然完全陷落,面对伊人,可怜的家伙更是万劫不复了。

“我死了,**了,死定了,纯子对着我笑,笑得有点意思,笑得很有意思。课室里确定没有其他人,纯子真是对我笑,只是对我笑。”虽然生性疏狂,心中狂野,如痴如狂,当着偶像MM,龙泉还是保持着一丝清明,告诉自己不可造次,不要太过猪哥相。惟恐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首已是百年身。

“淡定,淡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龙泉狂吞几下口水,深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住狂呼的冲动,尽量让血压不要爆表,以一种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

“大才子不敢当,你来得正好,给我指点指点。”

“指点指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我见你一个人画,过来帮帮手,画得不好你可不许笑。”

“岂敢,岂敢!你看你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一天都光了。”

龙泉说着,用笔往窗外夸张地指了一指。说也奇怪,老天爷难得配合,刚才还烟雨凄迷的校园,现在却是客舍青青柳色新的样子。

“就会油嘴滑舌。”纯子黛眉一轩,杏眼微旸,眼波似嗔似笑。

要命!要命!龙泉脸上发烧,心头狂跳,好不容易装出来的淡笑自若早跑到爪哇国去了,一时间竟张口结舌,整个人石化了。传说中的美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倾国倾城,不外如此吧!

“你……,你……”

“我刚从广州回来,爸爸调广州工作了,下学期可能要过广州读书。”

“什么?你不在英华读了么?你舍得这么多的同学朋友吗?”

龙泉其实想说的是:“你舍得我吗?”只是怕唐突佳人,话到嘴边活生生把自己吞掉了。

“舍得又怎样?不舍得又怎样?”纯子星星一样的眼光直射进龙泉的心里。

是啊!又能怎么样?就算纯子是童话里落到尘世的天使,她吃的也是人间的烟火。

泰极否来,乐极生悲,龙泉的高烧还没退,没想兜头被浇了一盤冷水,四周的空气瞬间凝结,火烫的心丢到冰池里,落了一地玻璃渣。面前是铁一样冰冷而残酷的现实:纯子要走了。

“原来以为天见可怜,纯子心有灵犀,下凡来出天仙配;谁知天不从人愿,演的是出孔雀东南飞。”龙泉下意识将画笔蘸满颜料,机械地在版面上画圈圈。一圈,两圈,越画越乱,心中和这圈圈一样没头没绪,一片茫然。

“应该还是走的好,毕竟广州的名校多,机会更多,人往高处走嘛。真要转不到好学校,留下来两边跑,终究是件麻烦事!”龙泉说的是事实,可事实谁不会说啊?谁爱听啊?反正龙泉自己就不爱听!

“也许吧!谁知道呢?”纯子侧着脸,看了龙泉一眼,轻轻将刘海吹到一边,语气有点无奈,边说边用画笔在刊头上轻轻勾了几笔,一个Q版小美女跃然纸上。

一向自视甚高的龙大才子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渺小,渺小到什么都不是。心爱的女孩就在眼前,告诉你她要走了,而你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句不舍得的话也不能说。只能定定地睁大双眼,让她尽可能长时间地停留在你视野的焦点。焦点的背后,他隐隐看到了巴黎圣母院基石镌刻的那两个神秘的拉丁字---宿命。这个满腔热血的少年第一次看到命运的启示,迷失在阴晴不定的凄迷雨天,忘情于这若即若离的如花笑靥。

不知是感受到了龙泉眼中的意乱情迷,还是触动了自己心中的难言之事,纯子匆匆垂下的睫毛带着轻轻的震颤。

“有你这么看人的吗?”纯子轻轻地说了一句,随手在画面上抹了几笔。

这时,楼梯那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龙泉还没有反应过来,纯子已是慌不择路地跑了。心意未竟,伊人已远,龙泉呆呆地看着那副没完成的美女画,一脑子都是那娇俏的影子,跳荡的马尾,淡黄的风衣。

正在神思恍惚,却听得一声轻笑。

“怪不得刚才那只小鸟飞得慌失失的,原来这里有只座山雕。”

说话的是雯雯,一双大眼睛饶有深意地望着龙少。一起来的还有阿May她们几个女孩子,大家看着新出的班刊各抒己见,课室里一时间叽叽喳喳,莺声燕语。还是雯雯眼尖,顺着龙泉的眼光,看到那幅未画完的插图,悄悄拉了拉龙泉细细声说:“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哦!大结局看不见了。”

“关你什么事!”龙泉没好气瞪了一眼那对似笑非笑的大眼睛。

雯雯是个好孩子。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是龙泉的班长,这同学一做就做了八年,和龙泉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每一年,雯雯这个小班长都会在龙泉的学生手册上用她一丝不苟的仿宋体公公整整地抄上老师评语。以至龙泉有个错觉,这八年来,一直是雯雯充当他的老师。说起来,雯雯是个大美人,眉目如画,斯斯文文,像一块纯净的天然水晶。奇怪的是一向自诩怜香惜玉的龙泉从来不看她的脸色,在雯雯面前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肆无忌惮,不知收敛,十足一个恶少。可能生性飞扬佻脱的龙泉受不了雯雯小家长似的多多规矩,看不惯她正儿八经的为人处事。八年抗战,龙泉从一个小鼻涕虫长成一条汉子,老对一个女孩子恶形恶相实在不好意思,何况是个美女,实在顶她不顺只好拿她的小弟出气,揪着小弟让他喊“叔叔好”,看见她大袋鼠似的护着小弟小心翼翼的样子心理好歹平衡点。

“凶什么凶,我就知道某人的心生得特别偏,见了我这老实的,就瞪眉凸眼扮座山雕,见了什么花啊草的,就不知变了只什么样的小小小小鸟。”

龙泉这就纳闷了,这个平时温柔少语的雯雯,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说话夹枪带刺的,龙泉伸手就去摸我雯雯的脑袋:“你没发烧吧?”

雯雯头一缩,避开龙泉的的魔爪。

“还不知道谁发烧,也不去照照镜。”

龙泉神不守舍,也无心斗嘴,只是看着满纸涂鸦叹气。

“就这水平,这次学校的美展居然得了第一,只怕有人的心生得比你还偏。”雯雯嘴嘟得老高,一脸不忿。

龙泉和雯雯都参加了为纪念英华创办八十周年而举行的校庆美术展览,纯子是这次美展的评委,和负责美展的美术老师又极有渊源。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