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卿相

第2章惨案(下)

沈淮安将家书接过,藏于袖中,淡淡问了一句:“扶棺的人到哪了?”

郑原一愣,随即道:“郢都城外一百七十里处。”

沈淮安未置一词,转身去了屋内,不一会儿便提着一把剑出来了,郑原抬眼一看赶忙上去拦着:“四公子,凌霄宝剑此刻用不得,您不能给沈家惹事。”

沈淮安拿剑一挡,郑原赶忙跪下,沈淮安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拿剑柄敲了敲马背,马嘶鸣一声蹿出了门外,消失在了风雪中。

郢都城外的风雪之中,楚字大旗高扬在空中,为首的那个人身披着银袍,带着银冠,容貌昳丽,烨然仿若神人。他紧抿着唇骑在马背上,眉间的褶皱从听到沈敬战死那刻起就再也没有消退过。

一旁的偏将徐志衷看了一眼高扬的旗帜,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棺椁,问:“将军可是在忧心沈家之事,要我说,这事也怪不到您身上,谁能想到鬼戎王竟然为了一个津喙口,就将自己的儿子推出来,摊上这样的爹那二殿下能有命活才怪。”

徐志衷边说边观察楚临渊的脸色,果然看见楚临渊脸色更黑了。

沈家发达靠的是祖上的福荫,靠的是沈家男儿郎们在战场上拼命换来的,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护国柱石。但是楚临渊不同,他是靠他姐姐佳贵妃的盛宠,才得到皇上的垂爱,拜官封将,因为这,楚临渊颇为天下士子所不齿。更让人气愤的是,他才24岁,就已封了将军,加官进爵之快让无数人‘汗颜’。

街坊传言中甚至传出了他爬龙床的戏言,他容貌昳丽,今上又颇好男风,很难不让人联想一二。

徐志衷摸不清楚临渊是个什么态度,他知道楚临渊对街坊传言有所耳闻,但他一直不理不睬,大有听之任之的意思,但徐志衷发现,楚临渊对沈家的事格外敏感。有一次,他跟着楚临渊尾随沈家四公子到了葵花阁,他本以为楚临渊是要窥探沈家的私密,但跟了一天,也没发现楚临渊有什么动作,反而替沈四公子料理了几个拦路的劫匪。

途中的风雪打湿了刀弓上的红缨,楚临渊抖落了雪花,他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着那红缨穗出神。那是沈家长子沈淮珉的枪穗,大军抵达津喙口之时,沈敬已经战死,沈淮珉尸骨未找到,只找到了他枪上的红缨。

徐志衷道:“将军,您这脸沉了一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死了爹呢。沈大将军战死沙场固然令人惋惜,可这不就是咱们当兵士的归途吗,说不定哪一天我老徐也要战死疆场,搞不好连尸骨都没人收。我徐志衷敬他沈敬是条汉子,可人都已经死了,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将来彧北还指望着你呢。”

楚临渊抬头瞪了徐志衷一眼:“别胡说。”

徐志衷见他终于肯开口说话,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大将军,你和沈家到底什么关系啊?这外界传言说,皇上用你来对付沈家,这下好了,沈家死了俩男人,倒了一大半儿,将来朝中就再无沈家的立足之处了。”

楚临渊愣神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他便敛了神色:“这下他肯定都算到我头上了。”

徐志衷一愣,他从来没有听过楚临渊说过什么抱怨的话,郢都王城内流言纷纷,天下读书人写诗骂他之时他都毫无怨言,如今竟然难得的有了脾气,当真奇怪。可看楚临渊的脸色,他已经再无说下去之意,徐志衷也不便再问。

就在这时,楚临渊突然猛地拽了一下马缰绳,硬生生的将马头勒到了一侧,他整个人仿佛静成了一幅画,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徐志衷看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少年公子。

正在缓慢奔向郢都的大周军队随着主将的将令突然停了下来,朔风夹杂着雪花扑向了摇曳的旌旗,楚临渊望着沈淮安久久不语。他突然觉得,这些年,他是真的很想他。可沈淮安就像之前许多次那样,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定定地越过人群死死地盯着棺椁。

徐志衷侧过头来问:“这是谁?”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楚临渊抿紧的唇,再扭过头去定睛一瞧,才发现来者竟是沈家的四公子沈淮安,几年未见,竟然长这么大了,不过那清秀文弱的样子倒是一点没变。

沈淮安不动,楚临渊也不敢擅动,整个大军静穆在风雪中,过了许久,沈淮安才从马上跳了下来。他一步一步走向棺椁,楚临渊当即为他让路,徐志衷见状也赶紧让开,沈淮安疾行两步上前挥剑斩断了棺椁上的麻绳。

徐志衷当即一惊,上前去阻拦:“你个混小子你要干什么,这里面是你亲爹,你敢斩他的棺椁绳,造反了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楚临渊拉到了一边。沈淮安双手置于棺椁之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把棺椁推开,奈何他少年时就断了筋脉,又冒雪行进一夜,身体早已高热,根本推不开这棺椁。楚临渊上前来想帮他,手还未碰到棺椁就被沈淮安拿剑挡开了,少年冷冷地开口:“别碰。”

楚临渊心里像针扎一样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稍一用力,棺椁便被推开,沈敬灰沉惨白的脸便露了出来,楚临渊道:“是你父亲。”

蹭的一声,凌霄宝剑坠地,沈淮安伸出双手将沈敬的上半身搂进了怀里——他的父亲是真的回不来了。那个威严恐怖又可敬的父亲,那个为了一家老小甘愿让出主帅之职的父亲,那个为了保他的命忍辱负重许多年的父亲,是真的回不来了。

那一刻,沈淮安起了杀心,他要杀光所有人,他要让沾上他父亲和兄长血的人痛不欲生。沈淮安很后悔,他从不优柔寡断,唯一的例外是当年用尽手段保了楚临渊的命,可他现在觉得,当年真的应该杀了他,不然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沈淮安知道自己在迁怒,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他侧过头去看楚临渊,问:“我大哥呢?”